chapter24_她杀死了知更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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chapter24

  chapter14在刻意模糊细节的童年回忆里,魏延还能回忆起些许他父亲的模样。大概在他还牙牙学语的年纪,男人是喜欢孩子的,时常将那时不过一只小粉团子似的魏延抱在怀里掂量,轻声哄他睡觉。偶尔他哭闹时,男人还会开车带他去小区外隔着两条马路的蹦蹦床和动漫人偶,看他蹦蹦哒哒、摇摇晃晃,笑眼弯弯地伸手来扶他。但随着魏延年纪渐长,他却愈发沉默寡言,时常闷在书房里,一坐就是一天。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,他迷上了高尔夫球,除了每天到公司闲逛一圈,其余的时间便大多交代在了高尔夫球场。陈咏华起先耐心,后来也忍不住疑神疑鬼,于是家里时常的场面便是她猛力敲着书房门,厉声喊:“魏巍!你在里头干什么呀你!孩子也在家你就不能陪陪他?”男人会慢悠悠地开门,然后瞥一眼地上坐着玩小火车的魏延。“爸爸!”男孩伸着双手,跑上前抱住男人的腰,他指着地上排好的、弯弯绕绕的玩具铁轨,仰头,像是渴求一句温声的鼓励。魏巍低头,看他的眼神中,是满满的冷淡。可陈咏华强势,几乎掌握了家里的生杀大权,于是只要她在,魏巍尚且会装模作样地抱一抱他。那时年幼,只要一个拥抱就可以满足,他竟还天真地以为那不过是与别人家不同些的相处方式。直到某天夜里,他睡不着,打算下楼到厨房拿瓶牛奶喝,路过两人房间时,听到他们激烈的争吵。透过门缝,他看见父亲将母亲推倒在地,他从未听过魏巍用那样凶恶的语气吼出声:“你不想我走,就给我生个孩子啊!”陈咏华抹着眼泪,默不作声地拽住身边高尔夫球袋,紧抿嘴唇。他拎着她的领子,眼中同样有泪,“陈咏华,这么多年了,你到底是跟我结婚,还是养了个小白脸?——你尊重过我、你爱过我吗?我对那个小杂种——”后头的话随着魏延推开门的动作骤然停顿。他那时小,说起话怯生生,只是细声细气地劝,希望他们不要吵架。魏巍眼里充血,瞪着他许久,末了啐了一句:“小杂种!”那种恶毒而厌恶的语气,他许多年后依然能够如出一辙地复述出来,也就是这种语气,刺伤了他年幼时温软的心肠、和陈咏华无时无刻不拿捏着的高傲自尊。她抽出高尔夫球棒,狠狠对准男人的后背猛地一挥――魏巍文弱,也防备不及,几乎是立时跪倒。陈咏华将魏延抱在怀里,强忍了眼泪。“你滚,你现在就滚,我一分钱也不会分给你,你这个草包!”那一年,魏延十岁,他看着自己叫了十年“爸爸”的人落魄不堪地扶着腰站起,空着手、头也不回地离开。那天夜很深,寒风刮的窗边呼呼作响,他还在想:怎么会变成这样呢?爸爸穿的那么少,会不会着凉?……他什么时候回来?记忆就此仿佛跳了闸,再回过神来,已经是陈咏华带着他找上门去。开门的女人,是高尔夫球场的前台招待,生着年轻温和的面孔,也有着同样温柔和善的性格,乃至于陈咏华轻轻一推,她就跌倒在地。陈咏华推搡着他:“阿延,你去跟爸爸打声招呼,你让爸爸回家……”他茫然,恰好被刚推门出来的魏巍撞个正着,他看了一眼地上垂泪的女人,满面焦急地将她扶起:“月莹,你没事吧?来、起来。”魏延伸着双手,却不知何地自处。魏巍将聂月莹扶到沙发上,猛地回头,拽了他的头发,将人一把惯到地上,随即便是劈头盖脸的三个巴掌:“小杂种!还不快滚,你还敢到我跟前来!”他被打懵了,只听得到陈咏华嚎啕大哭的声音。脸上疼得慌。陈咏华扑上前要把魏巍拽走,被一把拂开。他扭头掐住魏延的脖子,用男孩从没见过的、凶神恶煞的模样,用尽力气,仿佛真的要夺走他的性命。“我让你再来碍我的眼!陈咏华,你不说这是我儿子吗?我现在不要了,我现在就……”如果不是舅舅及时赶到,魏延也许真的也就只活到那年为止。男人气喘吁吁,将他护在怀里,猛一拳将魏巍打翻在地,轻轻拍拍他的脸,“阿延?阿延?醒醒,舅舅来了。”后来魏延想,他其实宁愿那时候自己是没有清醒的。事实上,他也真的聪明到一直不睁眼,假装自己昏迷不醒。即使那些真相还是接二连三地窜进他耳朵里。陈咏华出身名门,十七岁那年,却对寒门子弟魏巍一见钟情。可那时种种阻碍,魏巍祖上经商,身份低微,她于是不得不嫁给了门当户对的第一任丈夫。这场婚在新郎妥协之下,结得非常低调,甚至并没有向大众公布。无论是否身不由己,但陈咏华很快怀了孕,当时她的丈夫经常外出公干,她也没有停止跟魏巍的往来。大抵天意凑巧,那人死于一场军事演习中,在和平年代,以他的身份,是万中无一的意外。这一次,名声不比往昔的陈咏华坚持嫁给了魏巍。此后,夫妇二人下海经商,陈咏华年轻而眼光长远,又兼具人脉势力,很快钻营出一片商业天地,而魏巍文弱,从小历经磨难,生了副狭隘胆怯的心肠,便畏畏缩缩,不过蹭了个“副董事长”的名号。而魏延就是那时,陈咏华腹中的孩子。由于中间没有和魏巍断过往来,她一向都坚称那是自己和魏巍“爱的结晶”,魏巍起先似乎也确信不疑,然而魏延年纪渐长,他终于是愈发怀疑,又恰逢高尔夫球场的前台招待温柔体贴,数度关怀,于是一切“浪漫”都显得那么合情合理:出轨,离婚,远走高飞。陈咏华找到他们两人的时候,聂月莹甚至已经怀孕他记起那时陈咏华声嘶力竭的哭声,她说她是那么地爱着魏巍,把一生所有的感情都放在他身上。“魏巍,你这样对我,你不得好死,”她哽咽,“但我可以给你机会,只要你回来,我什么都不会计较……”魏巍面无表情。后来种种,他只记得舅舅强行将陈咏华拉出那狭隘逼仄的房间。身着警服的青年怒其不争,拽住姐姐的手:“你是陈家的女儿!你求他什么?陈咏华,你不珍惜自己,我他娘的还心疼我姐姐!你要是再过来找他,我这身警服就是不要了,我也要把这个脓包打残!”陈咏华流着泪,从他怀里搂过意识朦胧的魏延。可纵然是这样的警告,也没有死了她的心。陈兴业——他的舅舅,彼时正在一步一步艰难向上,总有固不暇接的时候,而陈咏华便总是在那样的当口,领着魏延找上门去,一次又一次。她戴着墨镜,裹得严实,却要魏延打扮成魏巍童年照片时那般的模样,她不断重复着将他推上前、将因为被狠狠甩耳光而落泪的他拽到身边、挤着门缝破口大骂的循环。无论她是一个多么拿捏尊严的高傲女人,在除了占据她所有感情以外一无所有的魏巍面前,终究是低到了尘埃里。事隔多年,他无法细细回忆起刻意抹去的屈辱回忆,却还记得那种厌恶的眼神,记得魏巍狠狠将自己往地上甩、头颅触地的晕眩,记得脸上火辣辣的疼。如果从没有过温柔,暴虐也不过就是暴虐。但他看着那张狰狞的、满溢着厌恶情绪的脸,想到的却是那年蹦蹦床上,自己摇摇晃晃跌进他怀里的亲昵。然后恶劣心绪钻出七窍,张牙舞爪,将所有感念和温柔一口吞没,骨血不留。最后的最后,是他某一天突然的爆发。当陈咏华固执地给他打上小领结,又一次要把他带去那个人家里时,他猛地将领结拽开,踩在脚下。像要碾碎一般的用力。“我是他的儿子吗?”他问。陈咏华略张了嘴,指了指落地镜,囫囵道:“你看镜子里、你看……阿延,你跟爸爸难道不像吗?”“我问你,我是他的儿……”“啪!”他的后话被淹没在响亮的巴掌声里。那是陈咏华第一次打他,几乎是瞬间,她露出比他更无措的表情。那些事没有发生之前,她从来恨不得将他宠成个无法无天的公子哥,而那一天,她扬起巴掌,力气之大,他趔趄了几步才站稳。那一年,魏延十一岁,他看着陈咏华颤抖的手指,忽然一阵恍惚。他好像从来也不该来到这个世界。谁也都能看得出,他的脸轮廓冷硬,已隐约有了刀刻斧凿般深邃痕迹。像极了那个,意外过世的军人。聂月莹的孩子出生后不久,陈咏华和魏巍见了最后一面。他不知道两人聊了些什么,但那天过后,陈咏华却再也没有提起过魏巍。那个人仿佛彻底人间蒸发,从此消失在魏延的生活。而给他留下的,只有无数次噩梦惊醒时,蜷缩床脚,撕心裂肺的腹痛。还有一份残碎、无法弥补的亲情。整整六年,魏延没有和陈咏华问候过一句。他学了所有和那个文弱的魏巍不一样的叛逆举止,成了个桀骜不驯的少年,却还是格格不入。直到许久以后,他收到消息,亲手从泥潭里救起一个女孩。直到许久以后,他真正感受到,腐坏的不仅仅是自己。在那个夕阳西沉的傍晚,他问陈兴业,“舅,我做个警察可以吗?”那是他努力摆脱过去,努力像正常人一样生活的第一步。迈得艰难,因为随时恐惧如影随形的过去将他拖回纨绔表象下,自我厌弃的深渊。——他绝不能回头。绝不。=夜里十一点半。他走出里间,忽而放慢脚步。刑侦科的办公室里,裴央正低头细细翻看爱满千家的资料。她手上裹着绷带,翻页的动作颇不灵敏。末了干脆寻了个旁的本子将纸页压住,这才略加快了速度。她偶尔拧眉,有时叹气。魏延没有出声,就那么静静看着。那种近乎干呕般的恶心、厌恶、乃至零星的倦意,翻涌在他毫无波澜的外表之下,却都忽而平静下去。说不明白为什么。裴央这时揉揉眼睛,抬起脸,茫然间忽而一顿,正对上他探究的视线——“魏警官,”她话中像是惊喜,站起身来,将资料放回原位,“收工了?”像是说“回家了”那样熟稔的语气。魏延点了点头。裴央笑笑,“本来也没什么,只是明天我上午也没课,包扎完也有些晚了,就想着要不要一起回去?”她当然不会敢于提起今天魏延举枪时她心跳到嗓子口,到现在还没缓过神来、不看看他就不安心的那些方寸心思。魏延上前,看了看她的手掌的绷带。叹了声气,他却忽而有了无奈的笑意。“裴央,我们……”“头儿!”唇齿间的片刻蕴藉被夹杂着敲门声的一句招呼打断。魏延甚至比裴央还晚一步回神。负责与医院方面联络的江文锦推门进来,露出半个头,“头儿,智准那边有消息,说是白纯暂时脱离危险期……”嗯?她机警地一挑眉。气氛有点不对。于是后头的声音越来越低,“我、我是说……我们要不要,咳……现在过去看看?”魏延倒也没露出什么不满的表情,面上是一如既往的平淡。“让智准确定她是不是已经清醒之后再过去,不用逼得太紧。”“通知那边加强警卫,不要再出现今天这样的事。”江文锦不迭点头,转身就溜。魏延却又叫住她,“对了。你去跟缉毒组说一声,让他们调查一下这起毒杀案里违禁物的来源和流向。”江文锦有些犹豫,“可韩局之前主持大会的时候,让我们先不要……”“听我的。”话说到这,也就没了下文,江文锦只得苦笑一声,乖乖照做。裴央愣愣看着,尚有些不明白这短短几分钟里的起承转合。直到魏延回身,说一句:“走,回……去了。”那个“家”字欲盖弥彰,险些脱口而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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