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30 节 林中鹿_凤还巢:朱墙内她人间清醒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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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30 节 林中鹿

  我进宫的第十八年,婉拒帝王晋封我为贵妃,他赞我谦逊温和。背过身我却将加毒的口脂细细抹到唇上,将这浸着美人香的毒送进了他口中。

  十数年前他为了保护他心爱的皇后,将我与另外三人接入皇宫,我被迫与爱人分离,另外三人在宫中含恨而终,作为代价,我们想向他讨要这个天下。

  还记得离开的那天,他凶巴巴拦住我,「你说跟我好,还作数吗?只要你愿意,西北,大漠,南疆,我都可以带你走!」

  那时我未回头,径直上了马车,入宫后我总是会梦到这一幕。

  我猛的睁开眼,恍惚间梦里郊外簌簌落下的海棠花就在眼前,树下骑马的玄衣少年清晰的好像他就在那里等着我过去。

  「小云,做梦了?」

  清冷的声音唤回我的神智,眼前游龙戏凤的幔帐在晃动的烛光下显得暧昧。

  李懋穿着寝衣坐在床边看一页纸,鬓边散下的长发掩去他的神色,喜怒莫测。

  「皇上,还未到时辰。」

  我坐起身,给他披上外衫,目光不动声色的扫过那页纸。

  只是后宫女人送来的信笺,不是什么重要的事。

  我刚放下心,李懋淡淡的看过来,「卿卿,这是谁的名字吗,你梦里一直在喊。」

  寒意立刻爬满后背。

  李懋双眼漆黑清淡,我却觉得下面是暗潮汹涌的深渊。

  身体似乎和天翻地覆的内心分割开,在我混乱的脑子想到应对方法前,脸已经不由自主的带上局促的笑,「臣妾这几日看了些精怪杂谈,有些吓到了,里面有个狐妖的名字就叫卿卿。」

  「惑人心,掏人肝的狐妖吗。」李懋笑了,他拍了拍床榻,「朕最近一段时间事物繁忙,冷落你了,让你无聊的去找这些杂书看。没睡好就再睡会,不必按着规矩回你的流云殿。」

  我谢恩,李懋唤了宦官进来伺候穿衣上朝,一连串的宫人鱼贯而入。

  他要走之前忽然停住,嘱咐我,「不可错过与皇后请安的时间。」

  走了一步又补一句,「她若是起不来你们就别去扰她。」

  我恭敬称是。

  等李懋离开了我没有多留,叫来茯苓伺候我离开回宫,走在回宫的路上天才蒙蒙亮,卧龙城华美的城墙边泛起青色的晨曦。

  我看的出神,卧龙城的日出一瞬显得太压抑局促,曾经无数次在西北大漠看过豪迈壮丽的日出,其他的日出都显得太过暗淡。

  「茯苓,我做了个梦。」

  温柔的茯苓不曾抬头,「娘娘,谁都会做梦,只是醒了就该忘了,都是前尘旧梦罢了。」

  凤仪宫的皇后林如月是李懋的心爱之人,帝后恩爱和睦,是天下大幸。

  一年前李懋刚登基,帝后大婚后三个月我与同一批贵女共同被礼聘入宫。

  我沉默寡言,不争不抢,在宫中如同透明人一样,看在我的父亲是太子太师的份上,给了个妃位。

  李懋刚登基,外有西戎、北夷侵扰,内有积年世家掣肘,他登基后力排众议立了家世卑微的林如月为后,可也不得不同册四妃,施加宠爱用以安抚。

  其中我这个贤妃最安静,让他最省心,学识谈吐承袭父亲大半。

  李懋说过,我进退有度,安分守己,相处起来最是轻松。

  「后宫妃嫔均有自己的小气性,皇后也不能免俗,朕总有疲于应对的时候,小云你最是懂事,不争不抢,让人舒心。」

  我微笑,「侍奉皇上是臣妾的本分。」

  李懋轻笑,不置可否,这样的套话他听的太多。

  皇后林如月天真浪漫,她身上有着京城贵女没有的气质,用德妃的话来说,我们都是被华美衣饰压的不能动弹的鸾鸟,她是春日林间翻飞的雀鸟。

  「看着就让人身心放松。」

  李德妃是我进宫后第一个熟识说得上话的人,她心思单纯,还有些胆小怕事,相处中没有太多猜忌。

  「与林皇后相比,薛贵妃更有母仪天下的风范。」

  说完这句话,德妃自知失言,团扇掩住口,尴尬的低头看向别的地方,我攀住花枝,「这玉簪开的极好,姐姐可要与我选些折了回去装点宫殿?」

  「甚好。」

  德妃上前与我挑选盛放的玉簪,透过压下的花枝,我隐约看见一抹金丝朱紫的华美衣裙游鱼一样消失在墙角之后。

  其实德妃所言是宫里人所想,与林如月低微的出身相比,薛贵妃薛稚是作为太子妃培养的,京里的人都知道李懋舅舅家的女儿薛稚是李懋未来的太子妃。

  只是谁都没想到李懋登基后不顾反对立了林如月为皇后,薛稚成了贵妃。

  京里的人惊讶,却在尘埃落定后没有就此事多发一言,薛家也毫无反应,依旧将薛稚从侧门抬进宫做了贵妃。

  京里的人都是只长耳朵不长嘴的,茯苓端上热茶,「因为长嘴的人都没了。」

  毕竟君为天,圣上开心就好,怎可妄测天意。

  宫里林皇后不擅宫务,全由薛贵妃代管。薛贵妃名是贵妃,实做皇后之事,但面上从未有怨怼和不敬之处,只是本分的向林皇后每日汇报宫中事项。

  林皇后在家中只是简单学过一些女红,完全无法应对后宫的事务,听了几天就坚持不下来了,她摆摆手,「阿稚,我不懂这些,都交给你去办吧,我这头晕。」

  薛贵妃面容一滞,点头称是。

  林皇后不爱庶务,她爱玩乐,总爱想些与这个宫廷格格不入的游戏,带着后宫众人玩闹。

  春天时让人放风筝,比赛谁的风筝飞的最高。夏天时带着人泛舟采荷,鼓动众人动手做荷花宴。秋天时又奇思妙想的让人从宫外找来糖画师傅,闹着学糖画。冬天时让宫里的宫人们堆雪人,堆的最好的得了赏。

  这些游戏大家贵女们都不会参与,于礼不合,除了林皇后可以毫无顾忌,忍不住抛开礼节参与其中的大多是低位分的后妃。

  四妃都是簪缨世家的贵女,薛贵妃只替林皇后打理好聚会的琐事,稍坐一坐就离席,我与德妃不喜这些,可不想驳林皇后面子,邀了就去,坐在席上陪着捧场。

  淑妃性格冷漠高傲,平日都甚少出宫门,她不喜的事自然不屑参与。

  就连进宫第二年的秋猎,林皇后开口让李懋带上后宫众人出门同乐,淑妃对传旨的宫人都大门紧闭,只差了女官隔门回应,「淑妃娘娘身体不适,恐不能伴驾,请回。」

  秋猎场上李懋带领众人策马打猎,奔腾的马蹄声如闷雷阵阵。我与后妃们都在行宫楼上远观,谈论今年秋猎的结果。

  我看着地平线边的马匹出神,西北的草场广阔无边,地平线处硕大橘红夕阳前繁茂的草舞动。

  马蹄踏过草叶飞速奔驰,玄衣少年得意的在马背上转身笑我,「京里的人会不会骑马啊,别跟在我后面吃了土!」

  我甩开外祖的手抢过缰绳翻身上马,扬鞭追上去,枣红的骏马飞奔,夕阳落满了我的肩头。

  超过那个少年时我扯下了他束发的发绳,转身得意的扬着手,「西北的人骑马也会被人抢走头绳吗!」

  方才还得意洋洋的少年愣神,好似发生了什么让他惊讶的事,手里缰绳松了,马慢下来,悠闲的在原地散步,他散乱的黑发被风吹动,脸上不知是夕阳之故,红了一片。

  再次比马他难得赢我一次,本以他会如法炮制,意气风发的从我身边掠过时,手已碰到我的长发,他的手指穿过我的发丝却松了手。

  我勒马,不悦的凶他,「要比就堂堂正正的比,不需要你让!」

  他的马在前奔跑,还未来得及立刻停下,我反手扯下发绳,长发披散到腰间,随手抛给他,「这次是你赢了。」

  他刚停下马还未看清我的动作,手下意识接住了抛过去的东西,张开手是我的发绳,桀骜张扬的少年一反常态的红了脸,扭扭捏捏半天才朝我大声吼,「京里人!拽头绳是什么意思你知不知道!没见识别乱丢东西!」

  大风吹乱我的头发,我抬手将长发别在耳后,夹了马腹转身回家,草原上充满暖意的草香柔柔的萦绕在鼻尖,马蹄哒哒的将少年抛在身后。

  未曾察觉薛贵妃什么时候来到我身后,她朱唇轻启,「听闻贤妃年少时住在西北外祖家,也曾红衣烈马,挽弓射箭,现在不去试试吗?」

  我回头看着薛贵妃,她精致的妆容美艳而不失端庄,好像一张精心绘制的面具,身上衣裙华美耀眼,她永远都是这样,完美的出现在人前,恪守着礼仪,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差错,天生让人敬畏膜拜。

  「那贵妃是听错了,传闻大多是假,我不会马背上的功夫。」

  「原是如此,可惜了。」薛贵妃挽起朱红的唇角,礼貌的微笑。她的目光突然落到了我身后。

  我转过身,看见了在宫人伺候下换上骑装的林皇后,林皇后脚步轻快,发髻都解下来简单的盘在脑后,没有一点珠钗。

  她双目明亮,灵动活泼,「这身怎么样?皇上说待会教我骑马,我想着这样方便些。」

  穿成这样骑马并无不可,场下也有贵女们自成一行打些小型猎物,但是妃嫔可如此,贵女可如此,皇后如此总有些不妥。

  毕竟今日有外臣之妻在,我余光看见年长的命妇们掩面交换眼色。

  林皇后没有学成马,因为下楼时她突然晕倒,传来太医诊治,已有身孕一月有余。

  李懋欣喜若狂,握着林皇后的手目光炽热。

  薛贵妃依旧笑容端庄,她领着我们跪拜道贺,「国母有孕,天下之幸,恭贺皇上,恭贺皇后。」

  李懋少有的紧张,面上兴奋,摸着林皇后的腹部,「有没有疼?是不是不舒服?可要小心些。」

  跪拜许久,李懋眼里只有林皇后,根本没有意识到我们还在殿内。薛贵妃淡然的自行起身,她动作优雅,发髻上华贵的步摇不曾晃动,窗外照进的阳光落在她额间明珠上,明珠温润蕴光,雍容柔和。

  她走领头出殿内,我们随她出去。

  秋夜寒风萧瑟,薛贵妃呼出口白气,她轻笑,「皇上得了登基后第一子,龙心大悦,现下顾不得我们,我们也不要扰了皇上与皇后,回宫等候传召吧。」

  林皇后有孕,不知他人作何感想,我是开心的。中宫稳固,那些浮躁的心都可以静下去了。

  我窝在软垫上,茯苓早早的在垫子里放了暖炉热好,驱散了从外面回来的寒意,十分舒适,「以后我们也可学淑妃闭门不出,自在轻松。」

  李懋登基两年有余,林皇后有子,其他人也可有子了。

  林皇后有孕七月,传来薛贵妃有孕一月的喜讯。

  来我宫里通报的宫人弯着腰,脸上带着喜气洋洋的笑。

  我把玩着手里的白棋没有继续放到棋盘上,李懋皱眉将黑子丢在棋盘上,并没有如宫人所想的开心,平淡的说,「不合时宜。」

  我道了恭喜,让人引着宫人下去,李懋起身离开,他要去看林皇后,皇后少女心性,他担心这个消息会让林皇后孕中多思,对身体有碍。

  刚得的喜讯,下午李懋传旨后宫,薛贵妃有孕一事不许声张,尤其不允传到皇后耳中。

  隔日李懋坐在贵妃云霞殿的主位之上,冷眼的扫过一众妃嫔,「在皇后诞下皇子之前……出月之前,不可因琐事让皇后不快,否则严惩。」

  所有人低头应是,他转而对薛贵妃吩咐,「皇后临近生产,正是要紧之时,有孕的女子不可操劳,近日你就不要出云霞殿了,安心处理宫务,替皇后分担些。」

  我忍不住抬眸看了眼薛贵妃,薛贵妃面色平淡,端庄依旧,和高台上宝相庄严的雕塑一般。

  连我都忍不住心惊,她却毫不在意。

  四月时李懋恐林皇后不耐暑热,早早带着她去行宫避暑。薛贵妃孕中不适又逢暑热,对她越发折磨,宫中太医令和资历深厚的太医都被李懋叫走照顾皇后,剩下寥寥几个太医被我尽数喊来云霞殿伺候。

  六月酷暑,林皇后在行宫之中诞下大公主,李懋的第一个孩子,刚出生就封号长乐,毫不掩饰帝王的宠爱。

  薛贵妃抚着显怀的肚子看着瓶中荷花,「长乐永安,好封号。」

  与林皇后孕中无甚不适不同,薛贵妃孕中反应剧烈,水肿呕吐,我是未曾有过身孕的人,看着那个美艳高贵的贵妃变得憔悴虚弱,只觉得害怕。

  「她会不会死?」死亡这个词汇我经历过一次,深渊一样的恐怖,我不想再来一次。

  替我打扇的茯苓听到我的问话,死水一样的眼眸出现了波动,幽幽盈满了泪,「小姐……,不会的。」

  那天夜里我做了噩梦,梦里茯苓替我把墙上的梯子推走,「小姐,不会的!你快走吧,大不了老爷打我们几鞭子,我跟着你在西北这么久,身子骨都壮了不少,挨几鞭没啥事的。」

  「茯苓。」我骑在墙上万分不舍,犹豫一番朝她伸手,「我们一起走。」

  茯苓快速的摆手,急切的催促我,「快走吧小姐,他的马带不走三个人的,更何况……我不想离开阿生。」

  院门外望风的憨厚青年听见这句话摸着头傻笑,他不善言辞,只能搓着手更加努力的看着院门外。

  「快走,小姐。」

  我翻身下墙,墙下已经有人骑马在等,我坐在他身前,他低声对我说,「走了。」

  我重重的嗯了一声他才扬起马鞭,带着我在黑夜中前行。

  后面的梦境太过模糊,最后定格下来是完全寂静的黑色画面,无数个晃动的黑影在我身前,和蔼慈祥的外祖父冷漠的俯视我,他负手让开,台阶下两个人被捆在长凳上。

  「妖言惑主,行刑。」

  沉重的木板一下下的砸向那两个人,沉闷的撞击声好像不是在打人,只是锤打烂肉。

  黑色的画面里蔓延开血红,我跪在地上想喊出来,喉咙却被扼住一样,不管怎么挣扎都发不出一个音节。

  我祈求外祖父住手,没人有看我,矗立着的黑色人影像一道道柱子将我关在中间,我只能跪在地上眼睁睁的看着那两个人受罚。

  「不要!」

  终于声音钻开禁锢破出,但我已经不在外祖家中,红烛跳动在幔帐外,寂静的殿内有轻微的脚步声走近。

  「小姐,做噩梦了吗?」茯苓扶着烛火坐在我床沿,她关切的查看我的面色。

  我满脸冷汗,双手不自觉抓紧茯苓的衣袖,阿生已经不在了,他已经不在了,他死了……茯苓这辈子都不能跟她爱的人在一起了。

  「我明天要去云霞殿。」

  我自行前往云霞殿,每日替贵妃处理宫务,让她不必劳心劳神,对外我请她不要透露我的事,还是称贵妃在主持宫务。

  我放下手中账本,想宽慰她,但是薛贵妃的神色告诉我她不需要安慰,更多的是在感叹天子的爱重。

  「夏日酷热也不要贪凉。」我与薛贵妃只有这一句好说,她频繁呕吐又无食欲,但是为了自己肚子里的孩子,依照着太医的要求面不改色的咽下那些难吃的药膳,她从不是需要人担心的女人。

  「我们四人一同进宫,她们二人不肯掺和我与皇后,生怕惹事上身连累族人,只有你敢现下这个节骨眼来。」

  虽是四人一起进来,称得上同病相怜的只有我们三人,薛贵妃原本就是后宫之人。林皇后和薛贵妃身后站着的是皇上与世家,德妃除了皇上其他一概不理,淑妃连皇上都不搭理,我铭记父亲教诲,忠君,尽自己本分侍候帝王。

  只求安稳度日,无功无过在宫中终老。

  但是薛贵妃的处境我是不忍心不管,相处几日她不想我的能力与她不相上下,「想不到你家中也教导这些,我还以为陆大人古板清高,看不上这些俗事,他的女儿必定也是只读圣贤书,不染人间事的。」

  我将整理好的账目放在托盘中让宫人拿下去,「我本就是人间人,何来不染人间事呢。」

  薛贵妃咳了两声,眉目带笑,「是啊。」

  与薛贵妃道别离开,回去的路上长长的宫道一眼望不尽头,贤妃仪仗缓缓前行,宫人手持香炉开道,斑斓羽扇交叠,高坐在步舆之上,似是夏风闷热,眼睛突然滚下一滴泪。

  ——你我要是都不懂看账,以后成家了可怎么办,你比我聪明,辛苦你来学怎么样?以后我就天天给你跑腿,你说什么我做什么,你让买什么我就买什么,绝不败家。

  不知为何,我不由自主的叫了声,「茯苓。」

  「怎么了娘娘?」

  仪仗都停了下来等着我的吩咐,我茫然一瞬,方才就是突然想叫她,我也不知是何事,摇头,「走吧,回宫。」

  林皇后一直在行宫坐完月子,李懋担心她的身子和长乐公主,延迟到新年前不得不举办宫宴才回宫。

  大雪纷飞的十二月,李懋传口谕要宫内办个冰雪会,于是阖宫宫人堆砌五花八门的雪人给林皇后赏玩,这一切是为了林皇后能乖乖呆在温暖的殿内不出门玩雪。

  帝后依偎着私语,长乐公主被奶娘抱着站在他们身后,粉雕玉砌的孩子握着手咯咯直笑。

  我们陪在左右,漆黑的夜空中慢慢的飘下雪来,晃动的雪花落在我的眼睫上。

  「沾到雪了。」带着茧的手指替我擦掉眼睫上的雪花,蹭的我眼角酥酥痒痒,忍不住低头闭上眼。

  穿着黑色大氅的少年趴在我窗外,他肩上早已落了不少雪,他也不甚在意,只是探着身子进来看我,「有东西掉到眼睛里?」

  我推开他凑过来的头,「少来。」他现在这样子都快挂在我窗户上了,被外祖看到肯定又是顿训斥。

  只要我不出门,他都这样偷跑来见我,自由自在的少年可以按下性子,呆在小小的院落一整天,靠在我窗边与我说着话,即使我不理他,他坐在墙根下也能仰着头乐一整天。

  我在窗边撑着下巴与他相对,笑弯了眉眼逗他,「下雪了,我不想出去。」

  他也学着我撑着下巴和我对视,「你们京里人真娇贵,过几日关市开,吐蕃那边有商队过来,我给你寻个好些的皮裘,下雪天也不怕了,你便与我出去玩。」

  「这边境之上的关市能有什么意思,你这个乡下人没见过多少世面,七八个人的野摊你也觉得稀罕,京城里的夜市你可曾见过?十里长街,灯火通明,天南海北的货物只有你没见过,没有你找不到的。」

  「行~我是乡下人,乡下人带你去看关市去不去?」少年朝我伸出手,漆黑眼里煜煜星光闪烁,将那阴郁飘落的雪都照亮。

  关市很规模比我想的大,虽不如京中繁华,却有一种洒脱热烈,来往的行人穿着不同的服饰,他们把酒交欢,用别扭的官话交流,身上各自穿着本族的服饰,挽着手乘酒意跳起奇怪的舞。

  他走在我身边,手枕在脑后给我说这里的由来,「冬日里他们粮食短缺,有了关市他们可以带着自己的皮草来和我们换粮食,大家都很开心。」

  忽然我眼前一黑,温暖而沉重的皮裘蒙在我身上,我扯下来后看见那个少年恶作剧得逞,朝我做了个夸张的鬼脸,左闪右避的钻到了人群中。

  「喂!」我跺了跺脚抱着皮裘追上去,关市里的人很多,他们身材高大,我再灵敏也很难追上那个少年,少年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人群中。

  茯苓穿过玩乐的人群走到我身边,低声说:「薛贵妃发动了。」

  我从回忆中脱身,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茯苓在说什么。

  旁边的德妃装作没听见,与方嫔点评一只雪兔子。

  唤人通知李懋贴身内侍,内侍悄悄在李懋耳边说了几句话,李懋目光微动,他看见了左侧在人群中的我,朝我点头。

  我半俯身行礼,转身离开。刚出凤仪宫,茯苓撑开伞替我挡下大雪,内侍追上来,翻飞的雪花很快挂满了他的脸面,「贤妃娘娘,皇上说太医令这边就从凤仪宫过去,让您稍等几步,一同前往。」

  我懂了他的意思,站在门口等,内侍迟疑一会对我说,「娘娘,风雪大,去偏殿内稍候吧。」

  「不必,我就在此等候。」

  我不进偏殿,就站在风雪中,太医令气喘吁吁的出现在我面前,身后跟着几个胡子花白的老太医。

  「辛苦,那么我们就走吧。」

  还未离开的内侍又对我说,「太医令到了贵妃娘娘处,您少坐片刻就可回宫歇息了,一切有太医在,皇上不愿您太过劳累。」

  云霞殿内,宫人来去匆匆,神色紧张,看见我带着太医来,她们具是放松了些,我让太医自行进去,自己走到主殿坐镇。

  拂袖坐下,看见了齐婕妤和几名美人坐在里面交头接耳,薛贵妃身边的女官梧桐在寝殿中陪着薛贵妃,这里的宫人对她们几人无法。

  我看向下首,齐婕妤心虚的挪开目光,「贵妃生产,尔等不去门前伺候,在无人的主殿窃窃私语作甚?」

  「我们担心贵妃娘娘身子……,倒是贤妃娘娘,这可是贵妃娘娘的主位,您坐着,不合适吧。」齐婕妤袖子点着唇,转动了眼珠。

  「贵妃现在无瑕看顾你们,我作为位最尊者,自然可坐主位。」我冷下眼,「莫非齐婕妤觉得自己想坐此处?」

  「我哪敢……。」

  齐婕妤还想说什么,我立刻打断,「现下非常时刻,我奉旨而来看顾贵妃,需在此坐镇等候太医回报,你们去贵妃寝殿前候着,时时向我回报状况。」

  这种天气去风雪中站着,都是娇弱的女子,谁受得了,齐婕妤脸色大变,想要找借口推脱,我不给她说话的机会,「若是害怕这场面,就回宫呆着为贵妃祈福。」

  齐婕妤几人何时见过我这么疾言厉色的样子,咬着唇恨恨的行礼离开,主殿安静下来。

  梧桐脸色苍白的从寝殿过来,刚好看见齐婕妤几人离开,她感激的朝我行大礼,「多谢贤妃娘娘,我家小姐让我来说,云霞殿一切事宜都托于您。」

  梧桐的头贴在地上,「小姐与殿下今夜也请您多多看顾。」

  「我本就奉旨而来,皇上关心贵妃,已让我带了太医令过来,让贵妃安心生产,皇上也期盼着这个孩子。」

  梧桐又叩首才离开。

  我命人关上云霞殿的大门,太医令在小厨房熬药,寝殿中端出一盆又一盆的血水,几个头发花白的太医凑在一起增增减减药量。

  云霞殿灯火点了一夜,我坐在空冷的殿内一夜,薛贵妃忽强忽弱的痛呼回荡在殿内,她何曾有过这样失态。

  不自觉的握紧了手中的暖炉,我很害怕。

  「喂!你在害怕吗?」

  红缨枪嘶鸣着破空而来,贯穿了头狼的脖子,将头狼钉在地上,还在颤动的红缨枪很快被骑马而来的少年拔起,在手中利落的舞出一套花枪,最后挥出半月型的寒芒,吓退了龇牙围过来的群狼。

  我靠在已经快要气绝的马旁边,手里的鞭子还保持着攻击的状态不敢放下。

  「京里的小姑娘晚上别在草原乱逛,白天你认路,晚上就不一定了!」

  狼开始收拢包围圈,少年没见一点害怕,爽朗一笑,用红缨枪拍打了马身朝我奔来。

  我立刻站起身,在他风一样掠过我时抓住了他伸出的手,被他拉上了马背。

  风中他大喊,「抱紧我!别把你丢下去了!」

  颠簸的马身上我依言抱紧了他的腰,他的红缨枪舞的虎虎生威,一路上刺、挑、戳,骑马带着我跑出了狼群的包围群。

  我们在夜色下同骑一马逃命,狼的嚎叫此起彼伏,他的红缨枪不断的挑起狼抛向空中,我也挥动手中的鞭子打退追上来的狼。

  直到回到城镇中狼群才停下追逐,身后黑暗里一点点幽幽绿光目送我们离开。

  城里灯火通明,都是在找我的人,他在黑暗的转角处勒马停下,下马后他朝身体僵硬愣在马上的我张开双手,「回家吧,往后你害怕了就叫我,我一定回来找你的。」

  黎明第一缕晨光落在宫墙内,婴儿的啼哭声响亮的驱散了云霞殿的沉重,紧张沉闷一扫而空,所有人面露喜色。

  我僵直的身子放松下来,「扶我去看看。」

  干坐了一夜,起身后双腿麻木,茯苓扶着我才没有跌倒。

  进到寝殿里,太医令和产婆抱着襁褓的婴儿,两个人站在晃动的烛火之后,脸色晦暗不明,我出声唤了他们,「小殿下如何?」

  两个人被惊吓一样抬起头,产婆尤为奇怪,她额角有汗,不敢看我。

  「把孩子抱给我看看。」

  产婆看了眼太医令,太医令垂首没有反应,她抱着孩子到我面前,我拉开襁褓看了眼,孩子哭过之后已经在睡,手脚都很正常,我不曾生育别的也看不出来是否还有别的不对。

  茯苓由衷的露出笑,「娘娘,是小皇子呢。」

  我皱眉,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。

  「抱进去给贵妃看看吧。」

  十二月末,大雪停的初晨,李懋的大皇子诞生,赐名李容安,薛贵妃看着枕边娇嫩可爱的婴孩,久久不舍闭上眼睡去。

  薛贵妃这次生产身体大伤,还未出月太医令就说薛贵妃耗尽一夜才产下大皇子,身体受损,以后恐再难有孕。

  李懋震怒,申斥太医令,太医令跪地请罪,恳请告老还乡,李懋准,薛贵妃能起身前太医令和当日接生的医官产婆们都已离京。

  薛贵妃知道这件事后只是淡淡的哦了声,继续用手里的布老虎逗弄大皇子。倒是德妃一副伤感的样子,「我也想有个孩子,只是……,唉。」

  现下李懋没有过多的关注薛贵妃的事,这个冬天格外长,格外冷,西北的吐蕃无物资过冬,他们的新首领暴戾恣睢,开始大肆入侵我朝,劫掠边境百姓,得了甜头后还不肯罢手,颇有开春了还要往腹地进犯的势头。

  吐蕃与我朝积怨已久,先皇出嫁宗室女和亲后才换来近二十年来才有短暂的和平,现下首领更替,这薄弱的和平也被打碎。

  吐蕃全族男女皆在马背上长大,骁勇善战,习惯恶劣的环境,西北军在薛贵妃祖父负伤退下后就无人可用,而匈奴的新首领的弟弟有勇有谋,将西北军打的节节溃败。

  但薛贵妃的父亲薛将军驻守北部,无暇分身。

  李懋无人可用,夙兴夜寐,呆在前朝已有一月有余,再次将他唤回后宫的是林皇后。

  林皇后还沉浸在自己有女儿的喜悦中,无意中得知了薛贵妃诞下李懋的大皇子,还和自己的长乐公主只差了七个月。

  她默默流泪一夜,将帝王在国家被进犯的关头引回后宫陪了她一天一夜。

  人人都叹林皇后的盛宠,却也不禁想,为了后妃拈酸吃醋,大张旗鼓的干扰圣上,这样的皇后未免太小气了些。

  李懋在前半年进后宫的次数屈指可数,来都是去林皇后处,林皇后拽着李懋的衣袖抽泣,「我也知道你有事,可是我很想你,这有什么办法,我就是想见你。长乐都快一岁了,你都没陪她多久。」

  李懋对林皇后小性的不耐消散殆尽,替她擦了眼泪,「是我的不对,你再忍耐下,有什么想玩的,想做的,让后宫的人给你安排。」

  说到这个,林皇后反而不说话了,靠在李懋身上默默流泪。李懋也自知不该提这个,叹息一声抱着林皇后。

  年中时前朝沉重的气氛一扫而空,李懋回到后宫,日日陪伴林皇后和长乐公主,带她们去行宫踏青,以补偿前一段时间的忽视。

  听闻西北军出了个少年郎,武艺高强,心思奇诡,带领小部分人马,潜入吐蕃军腹地,取下了吐蕃大将的头。一队人马只有那个少年全身浴血的回来,玄衣浸透鲜血,腰间系着人头,晕在马背上,任马将其带入西北军军营。

  此举震慑吐蕃,延缓吐蕃人进犯的脚步,而他也被破例提拔,开始了西北军的反攻。

  薛贵妃是松了口气,「幸而天佑我朝,英才辈出,岂会容外族妄为。」

  林皇后开心李懋可以陪着长乐了,她邀后妃赏花时绞着手帕,「我自己是大人可以忍耐,可是长乐还这么小,没有父亲陪着也太可怜了。」

  我远远看着跟在林皇后身边的小女孩,她刚一岁半,还在踉跄学步,晶亮的眼睛看着牡丹就不动。

  薛贵妃称身体不适没有来,但我知道她是不想带着大皇子来惹的林皇后又难过一次,小孩心性的人总是要哄着,等过些时间让她平复了就好。

  年底时大皇子满一周岁,他的生辰李懋还是看重,领着后宫大庆,他坐到一半,长乐公主困了就和林皇后一起走了,剩下的人也识趣告退。

  第二天薛贵妃办了私宴,只邀了同进宫的我们几人,我接了帖子,晚上来赴宴。

  冬日里薛贵妃准备了暖锅,最重规矩的她今天做的像是还在闺中,几个好友避开父亲兄弟的小聚。

  「我还以为你会用御膳房的例菜。」

  「觉得我不像做这种事的人?」薛贵妃今天的打扮相比平日有些简单,鹅黄色的宫装,兔毛抹额,温婉娴静,「那你眼中我是什么样的人?」

  我坐下,不客气的直言,「为这个宫廷而生的人。」她是为了这个深宫而被培养的人,一切都为了在这里生存下去。

  薛贵妃挥退宫人,温了酒递给我,「贤妃,你看人很准,不过今天是我儿子的生辰,所以备了这些。」

  我们聊了几句,外面梧桐打起暖帐,德妃身穿墨绿斗篷进来,她惊喜的看着暖锅,「我在家最爱吃这个。」

  薛贵妃笑,「巧了,我在家也爱吃,最爱里面的豆腐。」

  德妃不料薛贵妃今日这么亲切,平时她都是端着架子难以亲近,不过她愣了一瞬,很快接上话,「那我只爱吃肉,素有什么好的,肉才香。」

  「来,下肉,今日肉管够。」

  第一筷子就是嫩嫩的小羊肉,屋里热气腾腾,一口酒一口菜,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,薛贵妃说起以前在家中因为走路让步摇晃了被母亲打手板的事,德妃咂嘴,「我娘不管我这些,她说京中少有几个比我们家尊贵的女儿,以后都是下嫁,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,大不了以后带些得力的陪嫁帮我做事。任我在家里日日吃肉,我爹经常让人去外地采买各种肉来吃,你们吃过怪鼠肉吗?」

  「那是何物?」

  我和薛贵妃都起了兴趣,德妃卖足了关子,弯了眼睛,「是南方竹林里才长的一种老鼠。」

  不管修饰了多少,我和薛贵妃听到的都是老鼠两个字,面露惊异,德妃得意的吃了一口肉,伸出手指比了个数字,「我最重的时候这个,我娘说以后嫁人恐怕要嫁武将,不然平常书生背不动我下轿。」

  刚说完德妃就知道自己失言,尴尬的端了酒一饮而尽。

  门忽然被推开,冷风灌进来吹散不少热气。

  雪白斗篷女子站在门口,纤细的手指脱下兜帽,露出清冷凌厉的眉目,她宛如雪山上最尖锐的寒冰,「既然邀了我,怎么就自己吃上了?那我走了。」

  「来坐下。」

  薛贵妃开口,淑妃脱下斗篷丢给身后的宫人,自己坐在薛贵妃左侧,端了酒就喝,「不用看我,你们说到哪,继续。」

  薛贵妃给淑妃夹了一筷子菜,「我与淑妃闺中见过几次,入宫前相识,德妃以前不常参加京中聚会,我进宫后才熟识起来。」

  德妃讪讪,「我不喜欢那些规矩,而且我肚子里没多少墨水,你们诗会啊花会的,我去了就是丢丑。」

  淑妃看我,「陆太傅是当朝大儒,人人敬重,听说你从小都在西北外祖家,京里反而住的少,没见过你。」

  我和淑妃只在入宫封妃大典上见过,后来她闭门不出,若不是今日薛贵妃起头私宴,恐怕都不得见。

  我点头,「我少时有方士经过家中,他说我命格不宜进京,若居于京命途坎坷,孤苦一生,因此被送到了外祖家。」

  淑妃冷笑,又饮一杯,「呵,他不就说对了吗,有些本事。」

  「蔷儿。」薛贵妃出言,「莫要胡言。」

  「你是王蔷?」我回想起以前的事,「父亲提过一个名叫王蔷的女子。」

  淑妃手顿住,她手微微颤抖,「陆太傅知道我?」

  「知道,我曾听父亲提过,他开的学堂有个女扮男装的学生,天赋极高,心思灵敏,十分聪慧,假以时日培养,在他的学生中定能排上前三。」

  淑妃睁大眼睛,怕听漏了我一个字,全部听完,她红了眼睛,连说了几个好字,「能得陆太傅这一句话也就够了,够了。」

  可是父亲还有后半句,少时就有如此深重的心思,若引导不善,恐慧极必伤。

  酒过三巡,德妃拿出自己的礼物,她亲自秀的小肚兜,上面有个胖老虎,「我学识不如你们,女红可不会输。」

  淑妃趁着酒意着墨挥笔,写下一幅字,狂放的草书龙飞凤舞,字好像挣扎着要破纸而出,又生生被困在这一方宣纸之内。

  我给睡着的容安系上一块玉佩,上面刻着平安两个字。

  「这是贴身之物?」薛贵妃看出来这玉不是寻常,我点头,「外祖父在我离开进京的时候给我的。」

  「是否太过贵重?」

  「无妨。」

  反正我以后也不会有自己的孩子,此时我是将容安当做自己半个孩子的。

  那夜大家都醉了,德妃趴在桌上闭着眼喊娘亲,淑妃伏在薛贵妃的贵妃椅上,皱着眉不知是不是做了噩梦眼角流下泪。

  我和薛贵妃推开窗散酒气,看着外面缓缓落下的雪花自斟自酌。

  「你的酒量比我想的好。」

  「西北的酒比这里烈,我们喝酒不用酒杯,是用壶。」

  忍不住弯了唇角,回想起西北的风沙,地平线上火红壮丽的落日,碰撞的酒壶,夜色下篝火的芳香,还有马背上身后少年的温度,他总爱在我耳边一遍遍喊我的名字,爽朗畅快的笑声飘散在草原。

  薛贵妃含笑看着我,「我一直看不透你,德妃想要个家,淑妃怀才不遇,而你,不管做什么都是刚刚好,对皇上刚刚好,对皇后刚刚好,对我也是,你善解人意,只有别无所求的人才能心如止水,善解人意。方才我懂了,有那么一刻我看见了你眼中有另一个世界。你的灵魂一直在宫外,在这里的只是你的躯壳,自然对这宫中无所求。」

  我哑然,不知如何应对,只是替她斟满了酒,「皇上要的不就是我们这四个摆设,摆在后宫给天下人看,给皇后娘娘用。」

  薛贵妃也笑了,与我碰杯。

  那夜之后,我们四人又似从前一般,不热络也不生疏,遇见会交谈,平日谨守本分。

  过年宫宴一切由薛贵妃操办,林皇后过目点头,她只要轻轻一点头,对外便是林皇后的处处周到,处处妥帖。参宴的命妇都在称赞林皇后,小门小户出身却有灵巧心思。

  接受命妇拜见时林皇后高坐凤座,含笑点头,应对问答由一侧薛贵妃代劳,否则又要闹出前两年宫宴上分不清侯夫人和郡夫人的笑话。宫宴一直持续三天,第一天帝后领万民祭拜天地,第二天众朝臣拜见帝后,第三天才是帝后邀群臣入宫恭贺新年。

  今日结束就可以放松一些了,帝后之下便是四妃,我对面淑妃的位置空置,下首德妃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盘子里的葡萄,薛贵妃心思都在身后人抱着的容安身上。

  我的手撑着额头,放空心思的等着宴会结束。

  帝王与后妃的宴席居内殿,外臣设坐殿外,殿外隔得远,人影憧憧,舞娘水袖翻飞,丝竹鼓乐似乎是隔着云端传进来,吵的我头疼。

  待到午夜,帝后携手出殿外,共赏宫制烟火,烟火快些结束便可回宫休息。

  李懋和林皇后站在台阶之上,其后是我们三人,再后是低位分的妃嫔。

  外臣们起身跪拜,感谢圣恩。

  李懋宣了几名官员出列嘉奖,内侍唱读了一个名字,「薛风琅觐见——。」

  骤然在深宫听到这个珍藏在心底不敢示人的名字,好似心底被翻开,巨大的恐惧铺天盖地的包裹过来,其中却控制不住的出现一丝欣喜,能再次听到他的名字何其有幸。

  仿佛是做梦,耳边出现了魂牵梦萦的声音,我低着头怔怔的看着地面,锦缎地毯上金线绣着缠枝花,花蔓纠缠蔓延,金色的线要勒进我眼睛里一般刺痛,痛的有水意蔓出。

  「西北军中郎将薛风琅参见皇上。」

  清朗的少年音严肃沉稳,来人身姿挺拔,大步从外臣队伍中走出,干脆利落单膝跪地。

  「此次反击吐蕃,你是首功,少年英才,国之大幸。」

  他当然优秀,我比谁都清楚。

  薛风琅谢恩,随后又接着说,「臣随西北军抗击吐蕃,虽行军艰苦,但臣自幼在西北长大,并未有不适之处。此前行刺吐蕃大将,虽不慎受伤,现下伤已全部痊愈,身体康健。臣知此举过于凶险,可臣武艺不敢自称天下第一,在西北还未逢敌手,请皇上放心。」

  领着薛风琅进宫的西北军将领额头有汗,他抬眼觑着李懋的神色,揣度着要不要出言打断,但李懋唇角带着浅笑,喜怒不辨,不敢轻举妄动。

  薛风琅还在说,「臣征战吐蕃,深知战场凶险,为免心系之人担心,定会保证自己安全,带领将士们平安归来。」

  李懋并未生气,反而觉得赞赏了薛风琅的直率。

  身上衣服都被汗湿的西北将领找到机会出列请罪,「薛少将出身寒微,不懂宫中礼仪,御前对奏失仪,恳请皇上恕罪。」

  我已听不到李懋怎么说的,只是咬紧牙关死死盯着他龙袍上金色游龙,我不敢看向下首,即使那里有我最重要的人。

  我怕我看向他的目光,一瞬间就会泄露出那些引来杀身之祸的情意。

  我所有的心思都只用来捕捉他的声音,每个音节,每个文字,将他说出的话深深的刻在心脏里。

  第一声烟花爆开,震耳欲聋,鲜红的烟花在黑色的夜空绽开,铺满整个夜空。

  李懋和林皇后抬头观看,林皇后兴奋的挽着李懋的手,凑在他耳边不知在说什么。

  我随着所有人抬头,第二枚是金色龙身,第三枚是凤凰,第四枚,第五枚,众人都看的入迷时我立刻低下头,高高的白玉台阶下,一众抬头的外臣中薛风琅看向我。

  穿越众人,在烟花的轰鸣中,烟火的光芒落在他的脸上闪烁,眼眸如星,灼灼目光落在我眼中。

  什么也不必说,只要一眼,我们便可知对方心意。

  我只希望烟花再多一些,再久一些,让我再多看他一眼。

  默数着数字,最后五响时我抬头,绚烂的烟花模糊在水意中。

  德妃意犹未尽的对我说,「今年的烟花真好看,听说是皇上特意提前一年就让宫里准备着,要让林皇后喜欢。」

  我目光空洞,笑容虚浮在脸上,好似和平日没有区别,「是啊。」

  我做好了娴静的贤妃,宴会散去微笑着离开,茯苓伺候着我洗漱睡下。

  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黑色的幔帐,更漏滴滴答答,宫外走动的声音消失,万籁俱寂。

  睡在外间的茯苓轻轻走进来,她摸着床抓住我的手,「娘娘。」

  我木然的坐起身,靠在茯苓肩上。

  「他进宫了,他追来了,我知道的。」

  「他是为了进宫见我才去西北军与吐蕃人打仗的,他怎么可以去呢,战场刀枪无眼啊。」

  「他说他的伤已经没事了,他说他现在很好,他还说他一定会照顾好自己,平平安安的。」

  「我知道,他想告诉我什么我都知道。」

  「我也告诉他我过的很好不用担心我了。」

  我说的话开始不受控制,一句一句,嘶哑干涩。我抱着茯苓的手收紧,蜷缩在床上,「我居然又见到他了,我以为我这辈子都见不到他了。」

  「你说他怎么可以进宫来找我,我们曾经发生了那样的事,怎么可以……。」

  眼泪不断的滑下来,哽咽压抑不住的变成抽泣。

  茯苓也抱紧我,「他来了,小姐。」

  「这是梦吗?」

  「不是梦,他跟过来了。」

  我痛苦的呜咽,想要嚎啕大哭,茯苓扯了锦被给我咬着,不断的拍着我的背,「小姐,嘘,不要出声,哭吧,但是不能出声。」

  我们相拥着在这个夜晚互相取暖,我咬住锦被发泄出所有悲伤。

  茯苓早已泪流满面,「小姐,还有半个时辰,第一批宫人就要起了。」

  还有半个时辰可以哭,接下来我就是宫里的贤妃,必须要笑,因为新年之喜,不可面露难色让圣上不喜。

  晨起,铜镜中的我浅浅含笑,照例前去与林皇后请安,看望容安。回宫时绕了一条道走。

  青色的宫道两侧堆积着扫好的白雪,昨夜外臣就是从这里出宫的,我连远远看他离去都不能。

  只求今日能走过与他走过的同一条道路。

  路过的小妃嫔们看见我的仪仗,避让到一旁行礼,「贤妃娘娘安。」

  「嗯。」

  自他离开的七个月后,林皇后又怀上龙胎。

  茯苓唤了我一声,我才恍然回神,「现下几月了?」

  「九月了娘娘。」

  我才意识到,自从再次看见他,我计算时间的方式只剩下以他离开那天为起点了。

  和林皇后有孕的大喜事相比,宫里一个秦宝林有孕又身体虚弱流产的事十分不吉,几乎没人提起让皇上不喜,只有薛贵妃送去了些补品安抚。

  德妃掐着花,「怎么我就没有呢,我这一生只要有个自己的孩子就满足了。」

  薛贵妃一边照顾开始满地乱跑的容安,一边照顾林皇后这边。容安现在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,又是还小的一刻都离不得人。

  薛贵妃对宫人不怎么放心,德妃喜欢孩子,自告奋勇的去帮着看容安,容安奶声奶气的学说话,抓着德妃的手指叫德德。

  林皇后这一胎格外折腾人,身子不适的堪比薛贵妃那一胎,李懋责问太医院,太医跪了一地。

  最后还广发悬赏,寻民间医师,即使是土方只要能缓解林皇后的不适也重赏。

  他还让薛贵妃时时刻刻上心林皇后的起居,林皇后多日呕吐,她何时受过这种苦楚,哭着求李懋想办法。

  太医院无法,民间药方无法,李懋焦躁,将一股气撒在薛贵妃身上,他怀抱林皇后,呵斥薛贵妃,「你身居贵妃之位却不能为皇后分忧,你有何用?」

  薛贵妃平静的跪下请罪,林皇后捂着嘴拽住李懋的袖子摇头。

  这场折腾在来年结束,林皇后诞下一对双生子,因为双子的原因,早产伤身,好好补养了半年才下床。

  林皇后被李懋关了半年,早就耐不住性子,央着李懋带她出去玩,李懋经不住求,但是一对孩子还小,只是出去行宫小住。

  没了帝后反而觉得轻松许多,我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,连思念都可以放肆一些。

  帝后从行宫回来时悲伤笼罩,双生皇子在行宫夭折了弟弟,太医说因为早产的原因,两个孩子在母体中本就虚弱,小的弟弟更是比哥哥更弱些。

  许是行宫水气重,一夜着凉,不过几日就没了气息。

  林皇后病了一年,她觉得是自己害死了自己的孩子,「若不是我要去行宫就不会发生这种事。」

  无论李懋怎么安慰都不能让她展开笑容,李懋找到我,他垂眸难掩疲惫,「你向来善解人意,去开解开解皇后。」

  我去了凤仪宫,那个活泼天真的林皇后靠在软垫上,怔怔的看着膝上的小衣,她无神的双眸看到我,唤了身边的宫人,「去,去把桂花糕端出来,阿云爱吃。」

  宫人很快出去,我坐到林皇后身边,她抚摸着小衣,「本来是一对的,我们准备了一模一样的两套,两个孩子都用着一样的东西长大,我还想过将来他们两个人会不会碰到两个一样的女孩子,在同一天成亲,成亲那日要是我分不清他们怎么办啊。」

  「可是怎么可能呢,我是他们的娘亲,即使他们还是这么小小的,我只要看一眼就知道谁是哥哥谁是弟弟了。」

  林皇后眼里有茫然和不解,「他说我是皇后,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。丧子之痛这种悲惨的事怎么会落到我头上啊,我不明白,我做错了什么吗?是上天要惩罚我。」

  「可是后来我想明白了,是我自己的错,要出去玩的是我,要带上孩子的是我,是我害死了我的孩子,跟其他人没有任何关系。」

  林皇后抱着小衣开始哭泣,我让她哭,没有人有资格不让失去孩子的母亲哭泣。

  没有李懋在,她哭了个痛快,哑了嗓子,肿了眼睛,脱力的瘫在软垫上。

  我只对她说了两句话,「你失去的孩子愿不愿意你继续这么悲伤下去。」

  「寝殿还有两个需要娘亲的孩子,长乐公主说好久没有人陪她玩了。」

  林皇后走出了悲伤,李懋说我有功,赏了我一些东西,我不知道是什么,送过来的时候都让茯苓放到库房里了。

  双生子里面的哥哥被李懋赐名容泽,李懋亲自去郊外寺中求来平安符给他戴上。

  我和德妃相约去看望薛贵妃,淑妃居然也在那里,长久未见,总觉得淑妃清瘦了许多,瘦骨嶙峋的像是自己身上的刺。

  出了林皇后的事,我们迫切的想看见容安,这几日薛贵妃抱着容安轻易不肯松手,「母妃只有你了,你一定要平平安安。」

  容安七岁那年,薛风琅带领的西北军大败吐蕃,将吐蕃赶出边境数百里,是李懋登基以来最大的捷报。

  一口气缓解了边境被扰的压力,龙心大悦,特召其回京受赏,另恩赐其留京至年底,参加宫宴。

  时隔四年,我又可以再看薛风琅一眼了。

  我端端正正虔诚的在佛像跪拜,从前我不信神佛,可现在我也在殿中摆了小佛堂,由衷的感谢上苍可以今生再与薛风琅相见。

  每见一次都是上天的垂怜。

  宫宴上他的座位比第一次来往前了许多,透过舞女飘摇的水袖,可以看见他的侧脸。

  我侧身与德妃说话,余光扫向薛风琅的位置,每次借故转头都珍惜着看见他的瞬间。

  今年李懋唤出薛风琅,众人以为他有了经验不会再说不合时宜的话,但是他还是继续说着自己在西北的经历,如何击退吐蕃,在军营中的生活,每日有战事时做些什么,没有战事时做些什么,最后低沉认真的说,「臣在军中一切平安。」

  我跟在李懋身后,借着他的遮挡才敢抓紧这片刻仔细观察薛风琅,我这才看到薛风琅左脸有道伤疤,好似是被刀砍的,离左眼只有咫尺之距,仅此就知当时的凶险。

  他明明说一切顺利并未遇险!

  那个眉眼好看的少年脸上多了这道可怖的伤口,我胸口起伏,似有火在烧,血液翻涌着,我努力抑制自己的情绪,但是眼前的世界开始摇晃。

  周围的人突然惊呼,茯苓跑过来接住我,我后知后觉的发现我的眼里的世界在翻转。倒在地上失去意识时,我目光落向台阶下外臣处,人群正中那双黑色的靴子情急之下迈出一步,停滞片刻又沉重收回,规矩的立于原地。

  我松了口气,这样就好。

  太医说我已有身孕,切忌大悲大喜,心情激动,白胡子的太医犹犹豫豫的觑着我的脸色说,「贤妃娘娘或许有难以排解之事,可凡事为龙胎着想,不可忧思过重。」

  我挥退了太医,我在宫中别无所求,何来忧思。

  「小云,你有孩子啦!」德妃陪在我身边,她眼中有艳羡也有喜悦,手绞着手帕,想碰我的小腹,又怕自己不懂力道伤了孩子。

  现在我却没有精力应付她,对她说身体不适送走了她。

  我侧躺在床上,眼泪顺着眼角滑到枕头,「茯苓,他们走了吗?」

  「已经走了。」

  下次再见不知何日,他不知我的消息,在余下的日子里会如何担忧我,如何惶惶不安的猜测。

  只要想到他受如此煎熬我就心如刀割。

 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会有孩子,明明我次次都在喝着茯苓私下配制的汤药,茯苓说这汤药不完全管用,「若是用了虎狼之药会对娘娘身子有害。」

  我呆滞的摸着小腹,「我不想要这个孩子。」

  我不愿意生下不爱之人的孩子,谋害龙胎是死罪,所以我在林皇后邀了后宫泛舟湖上时跟了去,支开茯苓,站在船尾与妃嫔们交谈,然后脚下踩空跌入湖中。

  冰冷的湖水包裹着我,涌动的湖面扭曲了船上的人影。

  一只手抓住我,轻松的将我从水里提出来。

  束着长发的玄衣少年全身湿透,像是野兽一样甩着头甩水珠,他用衣袖擦了眼睛的水,神采飞扬,星辰般眼眸里装满了那个午后的阳光,「你们京里来的人怎么游水都不会,还要我这种乡下人来救,我当京中人都多厉害呢。」

  「你叫什么名字?」

  「陆云卿?太拗口了,叫你卿卿吧。」

  「卿卿。」

  我猛地呕出一口水,小腹绞痛。

  「贤妃娘娘醒了!快叫太医!」

  睁开眼我看见的不是太医,而是坐在我床边的李懋,他深沉不见底的眼眸注视着我,我感觉到里面充斥着审视,稍有不慎就是万丈深渊。

  纵使身上疼痛万分,也不敢放松半点精神,努力思考此时我该怎么做才是一个失去孩子母亲的合理举动。

  微凉的手放在我额头,「好些没有。」

  我眼睛一红,似是不敢听到那个显而易见的答案,颤抖着双唇,「皇上,让太医进来看看孩子,我无妨,就是腹中胎儿……。」

  李懋目中没有波澜,他看着我的眼睛,想将我看透,我心里只有一个想法,那就是我的孩子可能会没了,我与所爱之人的孩子,与薛风琅的孩子没有了!

  只是这样简单的一个想法就让身体本能的发出悲鸣,祈求的看着李懋,「皇上!」

  痛彻心扉的哀恸,明明白白的传递给旁人,李懋终是移开了目光,「孩子没有了,你和你的父亲都是有分寸之人,本想你可以有个孩子,将来给容泽做左膀右臂。」

  我只顾着恸哭,此前我以为我对孩子只有厌恶,想要骗过别人要骗过自己,我幻想着失去的孩子是薛风琅的,此刻从心底爆发出的悲痛竟半分做不得假。

  李懋也有所触动,他握住我抓紧锦被的手,「孩子我会再给你,现下身体虚弱不宜过度悲伤。」

  我面上哭的不能自已,心中漠然,不会再有了。

  那日游湖在我周围的人都受了罚,我以我疏忽不能护住龙胎为由向李懋请罪,林皇后出面求情。

  李懋说我虽有错,念在为母之人失去孩子,不再作罚。

  我躺在床上看窗外的树叶,苍翠的树枝被风吹的晃动,树叶沙沙。

  林皇后来看我,她说着我觉得幼稚的俏皮话想逗我开心些,我配合着她笑,长乐公主牵着容泽,两个白嫩可爱的小豆丁趴在我床上,装作小大人的拍我的手。

  「贤母妃不难过。」长乐公主歪着头给我解释,「我们夜里做了噩梦,父皇都这么把我们抱着哄,这样不管梦里有什么,都不会害怕难过啦!」

  「谢谢长乐。」我摸摸她的脸,容泽看见了抓住我的袖子,我也摸了他的脸他才开心。

  可惜我唯有在梦里才有片刻欢愉。

  「对不住你。」林皇后把两个孩子拉过来抱在膝上坐好,她眼里是褪不去的忧愁,「我本就害了我的孩子,现下又让你失去了你的孩子。」

  「跟你没关系,不要这么想。」

  为了让我重展笑颜,林皇后召来梨园的舞娘给我看吐蕃歌舞,这群舞娘是吐蕃战败那年进献的,但是宫里的人因着此前战事原因,都当她们不存在,怕触了霉头。

  唯有林皇后没有顾忌,她知我以前住在西北,「看看西北的歌舞别想这么多了,开心些。」

  她把宴会设在了御花园,席上只有我和她,她没有让其他人来打扰我。

  我一脸病容,冷淡的坐在位置上,长乐和容泽在嬉戏打闹,林皇后看的津津有味。

  这群舞娘舞着异域舞,舞蹈热情奔放,但是在这精致优美的御花园里,就显得十分可笑。

  这样的舞蹈本该踏在广阔的草原,如夜晚的篝火自由炽热,有人抱着马头琴,嘹亮的歌声传出去很远。

  漂亮的姑娘挽着手围着火堆欢快的跳舞,我和薛风琅坐在旁边喝彩,他抛了个酒壶过来,「西北的烈酒,喝的了吗?」

  我处处不服输,打开盖子仰头喝下一口,入口热辣的好像火,冲鼻的呛,眼泪立刻就出来了,忍住咳嗽,我把酒壶盖好抛回去给他。

  喉咙好辣,但是立刻就驱散了草原上刺骨的寒意,那股火蔓延到全身,忍不住欢欣雀跃起来,想要跟着姑娘们舞动。

  「歌舞好看吗?」

  林皇后唤了我两次,我才发现我走神了,下面的吐蕃舞娘们跪地俯首,静候指示。

  我垂眸道好,让茯苓分了赏赐下去。

  舞娘们依次上来谢恩,领舞的舞娘手腕上戴着一根略显陈旧的五彩发绳,林皇后看了新奇,「你手上是什么?」

  「吐蕃人与中原不同,不用发簪束发,多用编发,所以她们的发绳样式繁多,色彩鲜艳,十分好看。」

  我在西北时图新鲜,有时也会学着吐蕃女子编发,家中买了许多发绳。篝火边舞动的姑娘们辫子上绑着五彩斑斓的发绳,纵情飞扬。

  她们舞到兴起,下来拉起自己中意的人挽起手回到篝火边共舞。

  无人邀请薛风琅,我出言笑他,「都没人看上你,你看你多招人讨厌。」

  薛风琅手搭在膝上,背靠着堆起的毛毡,有一口没一口的喝酒,「哼,再讨厌也没你讨厌。」

  在我旁边的姑娘嬉笑着跟我解释,「我们可不邀有主的人。」

  「喂!」刚才还什么都不在乎的人慌张直起身,想要阻止她说话。

  但是她根本不管,指着薛风琅的手腕,「在我们这儿,互送发绳是定情之意,他既有了倾心之人我们自然不会自讨没趣。」

  薛风琅手腕上戴着的发绳是我之前抛给他的,我的发绳太多,一直都没有认出来过。

  薛风琅转过头躲避我的目光,但是他通红的耳廓泄露了他的心事。

  他若和我斗嘴我便把发绳要回来我还觉得没什么所谓,他这样反而让我也红了脸,跳动的篝火好似乱了的心跳。

  「女子若有倾心之人就解下束发的发绳相赠,男子若同样欢喜,便会日日将发绳戴在手腕上,待娶亲之日,亲自替新娘束起辫子。」

  林皇后微微倾身,听的入神,「原是如此,那你是有定情之人了。」

  舞娘低下头,「原本是要成亲的。」

  林皇后想问为什么不成亲,她突然反应过来为什么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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