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7 节 明月落秦川(下)_凤还巢:朱墙内她人间清醒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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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7 节 明月落秦川(下)

  我和秦慕一前一后走出了空空的酒楼,王将军迎着烈日守在门口,硬朗的脸被晒得通红。

  他看到我出来了,没好气的冷哼一声,又翻了个白眼假装没看见。

  我也不恼,北黎南芜积怨许久,饶是他知道我不是堂堂正正的南芜公主,恐怕也会怨恨我,他没对我拔刀相向也是看在了秦慕的面子上。

  他见秦慕出来了,急忙迎上去,恭敬道:「陛下。」

  我也没好气得冷笑了一下,真是个狗腿子,这么巴结着秦慕,他还没国土呢,就开始谄媚叫陛下了。

  秦慕一扫方才不正经的模样,声音有些冷,「王恒,传令下去,众将士跟随长公主入京,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雪恨。」

  王恒瞪大了小小的眼睛,像是见了鬼一样看着我,又看看秦慕,而后到他耳边用很小的、自以为我听不到的声音说道:「殿下,她是南芜的长公主,不是我们北芜的公主,又怎么会……」

  我不耐烦地扯开了他,嚷道:「很难理解吗?弑君弑父在我宋婉如这里很难理解吗?」

  他只道我无恶不作,糟蹋了他们的神明,我这么一点拨,他倒是不觉得吃惊了。

  仿佛我确实做得出这事,不过他不知道我不是南帝的亲儿女,不知道我对南帝恨之入骨,当然我也不会告诉他。

  世俗骂的是宋婉如,又不是我。

  王恒鄙夷地看了我,没有理会我,他看向秦慕正想说些什么,却被他的薄唇上的伤口吸引了注意。

  「陛下,您嘴巴怎么……」

  边塞的凉风从我脸边吹过,我迎着风,略带歉意地看着秦慕,这才发现他的嘴巴被我咬破了一大块,此刻正微肿着,让人浮想联翩。

  「我竟不知,许是被狗咬的吧。」他笑了笑,径直向城外走去。

  他别有深意地看着我,手指不自觉地抚上了嘴唇,我被看得心里发毛,扭头看向别处。

  王恒向来木讷,正寻思着这酒楼也没见什么狗啊,二丈和尚摸不到头脑,却也不敢再问,就此作罢。

  我出了胡城,向岑晟说明了情况,希望他能驻军此地守着胡城。

  他听罢为难地看着我:「殿下,您是若是让北军杀入京城,无异于引狼入室,恐怕凶多吉少啊。」

  我无奈道:「如今也只有与虎谋皮,若正面攻下胡城,且不论可不可能,便算是成功了,也需花费大把时间、造成巨大损失,届时若再杀回京城,逼宫南帝,唯恐京中局势多有变故。」

  「只是京中多有险境,为何不带微臣一同归往?」

  「岑将军,您身为护国大将军,护得是南芜,若跟我回京逼宫,于您名声恐怕不利,」我拍了拍他的肩,正色道,「您与我父亲是故交,如今我西征一事,您召集兵马前来助我,落川已经感激不尽,接下的路,我也不好意思拖着你跟我一起走了。」

  「殿下,」他忽的单膝跪地,抱拳道:「微臣所护皆为南芜,而并非那皇权,今那老皇帝昏庸无能,太子亦暴虐无度,实非明君。微臣还是希望能够追随您,纵千夫所指,也在所不辞!」

  我将他虚扶起,心中闪过那日疑他背叛的场景,不禁心怀愧疚,「这不好容易打下的玉伽关,也得需要人守。岑将军,我让你守在这,更是为了南芜。」

  他看着我,堂堂七尺男儿,居然热泪盈眶,而后大声道:「微臣定当不辱使命!」

  他将虎符交给了我,只余下五分之一的兵力驻扎玉伽关,此番西狄元气大伤,料也不敢有大动作了。

  我司马昭之心天下人皆知,所领的这些兵,经历此战也大多对我心悦诚服,心里也大概明白我回去是要做什么的,许是被老皇儿欺压了许久,没有一个跳出来骂我大逆不道的,都是打心眼里赞成我逼宫称帝,而后解放全体悲苦人民的。

  待胡城一切布置得当后,两支兵马浩浩汤汤地往东行了。

  荒郊夜晚,月明星稀,我凭树望月,本平静的心却突然撞入了关于母后的记忆。

  那日张御息所言或许并非空穴来风,宋恪虽暴虐但也不是个傻的,看到我西征也必然会有强烈的危机感,保不准趁空而入在京城做些小动作。

  母后尚在深宫中,如今可安好?虽然她待我不似个寻常母亲,但总归血浓于血,我纵是心肠再硬,也不可能全然不在意她。

  可是每每想到她,我便会想起她看向我时的眼神,我一直以为我像极了她的金丝雀,可如今细细想来,怕是连她的金丝雀都不如。

  至少她没有用看世上最不净的眼睛看过她那只宝贝金丝雀。

  若我就此死在玉伽关,或于夺位中命丧黄泉,她会为我伤心吗?还是一如以往逗弄着金丝雀,心里骂着我「没用的东西」?

  我从袖中摸出了芩檀的夜明珠,小小的珠子将我的手掌照亮,好像只有在回想起她的时候,我才会感受到自我母后那缺失的温暖。

  「明日还需行五十里路,早生歇息吧。」我正挣扎于温暖又残酷的回忆中,不知秦慕什么时候来到我身边的。他解了外袍,蹲下身盖在我肩上,「入夜寒凉,既来了葵水,这些天你仔细着身子,若感了风寒,此处不似京城,给你收尸都麻烦。」

  我有如醍醐灌顶,我说怎么变得如此多愁善感了,原来是身上来了,难怪老想着些有的没的。

  又转念一想,秦慕这厮怎的得知我的日子的?

  我倒也没计较他的那句「给你收尸」,只是吹了个口哨,勾勾手指示意他坐下,而后举着夜明珠近距离地盯着他看,想从他眼中看出什么。

  他白日被我咬破的嘴唇此刻依然肿着,在微弱的光下显得暧昧无比,我吞了吞口水,恶劣地附在他耳边略带缱绻道:「秦慕,你怎么还知道本宫的小日子啊?」

  「公主莫忘了我曾在你府中讨生活?若不记着这日子,若不在你暴躁时敬而远之,哪能活到今日?」他假假地叹息了一声,搞得我好像宋恪那般喜怒无常。

  我早已盯着他的薄唇看了半天,他所说的话也没听到多少,看他双唇张张合合,到最后终于闭上,似乎是说完了。而后头脑一热凑了过去,他被我突然的举动惊到,条件反射地想后退,却撞在了树干上。

  只一瞬,他惊慌失措地看着我。

  我笑了笑,秦公子啊,假如你心里没有鬼,何致于惊呼失措。

  索性趁他分神的瞬间,忽的将他抵在树干上,我不由自主地舔了舔他唇上的伤口,而后细细地描绘着他薄唇的模样。

  他不过惊慌刹那,在我的舌尖贴上他的唇的时候便反应了过来,倒没有推开我,只是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我看。

  「陛下……陛下?!」有士兵起身夜巡,在微弱的珠光下恰好瞧见了秦慕正被我摁在树干上做些暧昧的事情。

  我心里笑出了声,我行军向来男装打扮,黑夜深深,珠光微弱,他断然不可能从背影看出我就是宋婉如,大概认为我只是个普通的士兵。

  秦慕风评被害。

  我恶趣味地想翘开秦慕的齿关,却不承想他主动地微微张嘴,让我轻松地探了进去。可纵使不是第一次跟他接吻了,我也不晓得下一步该怎么做,只是胡乱与他纠缠着,他呼吸自如,可我险些喘不上气。

  看秦慕被一个大男人压在树干上,发丝凌乱,任谁都不能不浮想联翩,震惊之余,那士兵开始忧惧自己的小命,忙侧过头去:「陛下,草民什么也没有看到。」

  而后连滚带爬地离开了。

  我最后逃也似的放开了他,听得他笑道:「白落川,这么久了,你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。」

  我顺了顺气,瞪他一眼:「本宫急着干天下的大事,哪里有时间练习。」

  他没有和我斗嘴,只是重新捡起方才掉到地上的玄黑色大袍,抖了抖尘土,重新盖回到我身上,温声道:「睡吧,再不睡就要天明了。」

  我看他起身欲走,便下意识地拉住他的手,闻着大袍上好闻的气息,心里涌起一阵莫名的依赖和愤懑。

  「怎么了?」他没有抽出手,又重新蹲下身,回头看我。

  风流的眼睛无尽的缱绻,好似期盼着我能说些什么。可我深知他眼神自带的欺骗性,看谁都风流,也知这份依赖的致命性,于是逼着自己松开了手,淡声道:「没什么。」

  真可笑,那片刻的温情居然让我重燃希冀,只记得他是秦慕,却忘了他生是北黎的太子。

  「秦慕,你说,如果我们……」

  如果我不是长公主,如果他不是太子。

  「殿下,世上没有如果。」他知道我想问什么,冰冷地打断我的话。

  胸膛里燃起的那片热烈终于归为沉寂,我气恼地将袍子甩给他,支撑着站起身走到另一处树桩边歇息了。

  我前一晚就没合过眼,如今一阖眼便昏昏沉沉的,意识模糊间我身上又落了一件衣。

  我悄悄抬眼,这次他就在我旁边,这次他没有走。

  他在我眼角落了一个吻。

  翌日清晨,我被鸟叫声惊醒,缓缓睁开了眼,恰见他倚在我对面的树干上。春寒料峭,正才发现他穿得单薄,太阳出现在地平线上,熹微的晨光懒懒得撒在他如画眉眼上,凭空增了几分岁月静好的气息。

  他似乎还没醒。

  远处有士兵早早得起来,捉了些鸟兽架起了炭火,一片欢声笑语,唯我处寂寂,恐扰了美人歇息。

  我将他的外袍重新披在他身上,跪坐在他面前,半是虔诚地看着他那张颠倒众生的脸。他的睡相很好看,薄唇微抿,上面的伤口隐隐结了痂,不论怎么看都旖旎无比,那风流气,还胜红楼的小倌七分。

  我没瞧见他此刻被我看得耳根泛红,只是想起之前有高僧上山拜见师父,看到我和他时频频摇头,只道我和他皆是美貌成灾,许不是什么幸事。

  我那时还不屑地嘟嘟嘴,腹诽着他这个死秃驴,莫不是嫉恨别人的脸,专门跑出来说这么一遭闹心话?

  不过如今一语成谶,我只道那高僧实在高明。他长如羽扇的睫毛颤了颤,而后眼睛缓缓睁开。我正出神,蓦然对上了他那双眸子。

  我心虚地摸了摸鼻子,干笑道:「你穿得这么少,也不怕冻坏了身子。」

  我不知他其实早就醒了,只当他的耳朵是被冻红的,心下愧疚,便伸手想去帮他揉揉冰凉的耳朵。

  秦慕手疾眼快地抓住我的手腕,还顺势像拎小鸡一样把我拎起来。

  「你叫你手下人准备下,今日要行五十里,否则半个月内赶不到京城。」

  我没好气地嘲讽了一句:「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,我都不急,你着急什么?还真急着回京将我们一网打尽,做天下之主吗?」

  他明明也知道,一旦回京,做掉了皇帝老儿,我和他可就要剑拔弩张了。

  「张御息没告诉你吗?京城情况有变,」他像给小狗顺毛一样揉了揉我的脑袋,认真地看着我,「宋裴清被宋恪软禁起来了,在你手中的兵力还有几重,你以为你凭什么去和宋恪的二十万大军相抗衡?」

  我错愕地看着他,张御息只道京城有变,夏初雲的信中也未提到此事,恐前者不安好心,后者因宋恪行事隐秘无法察觉。

  宋恪倒是守在京中,等着我自投罗网了。

  宋裴清尚被他控制,更遑论那些投靠我的老臣,我此番难道注定四面楚歌了吗?我不过惊疑一刹,却心道未必。

  那日老皇帝悄悄召宋裴清入宫,可见他对他的重视程度,甚至可以说,他对我和宋恪的捧杀,皆为扶持他的二儿子。既如此,宋恪虽可能软禁宋裴清,但控制不了宋裴清。

  纵是老皇帝已经被架空,他多年根深蒂固的势力也依旧不可小觑,宋裴清许不会有什么危险,真正四面楚歌的或许是宋恪。

  秦慕自是不知宋裴清与老皇帝的关系,自然也不晓得此刻危机四重的是谁,只道我孤立无援,胁迫着我速度回京了。

  我厘清一些利害关系后,仿佛天都变得明朗起来,于是歪头笑道:「凭什么?凭你我现在手握重兵三十万,秦慕,我们可是一条绳上的蚱蜢,我进不去京城,你也进不去。」

  我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,旋即便话锋一转,装得悲怆道:「慕哥哥,你也知道,这一旦入京,我们可就是你死我活的关系了,纵是你我还挂念着旧情,我们手下人也有不答应的,毕竟南黎北芜的恩怨不是一天两天的,若真的要化解,非大一统不可。」

  其实这份悲伤也并非十成都是装的,但是爱或者恨哪个更多一些,真真假假我也看不清了。

  可能在服药救秦慕的时候,我就已经看不清了。

  仔细想来,年幼时他照顾我良多,或许我对他是没有恨的。

  那我又恨什么呢?

  恨生不逢时,命运弄人,恨生死别离,不得善终。

  原来对秦慕的,自始至终那都不是恨,是贪是痴。

  可是我早已看不清了。

  我忍下心口一阵剧痛,接着道:「这爱不爱的,这个乱世谁想去细想、谁能去深究呢,要不然你给我个准话,真心也好,骗我也罢,左右也得给我们的往事一个交代,不是吗?」

  秦慕皱起剑眉,脸色不大好,我当他是被我戳中了痛处,只叹我自己自作多情,苦笑了一下转头欲走,不想搭理他。

  我听得背后传来了一声闷哼,下意识地回头看他,却见他一手扶着树干,另一只手痛苦地抚在胸口,地上赫然一摊血迹。

  他在寒风中喘息着,青丝被大风扬起又落下,我恰好看见他那张惨白的脸,他双目紧闭,薄唇殷红,一派病怏怏的样子。

  「秦慕!」

  我心下一惊,而北黎士兵立即注意到了他的险境,未及我反应过来便纷纷围了上去,人群将我们相离,我踮脚越过重重人头,也看不见他。

  「妖女,你对陛下做了什么!」王恒目眦欲裂,迅速地抽出了剑,直指我的心脏。

 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,秦慕身体素质向来过人,甚至都没见过他有受风寒感冒的,怎的今日突然这般虚弱。后知后觉地看见了王恒的那把剑,我条件反射地侧身躲了一遭,而后杨副将挺身而出,打掉他的剑怒喝道:「王恒你瞎发什么疯,你哪只狗眼看到的公主有做对你们主子不利的事?你堂堂北芜大将军,竟这般诬陷人的。」

  如此一来,双方人马竟纷纷亮出刀,一场混战一触即发。

  我听秦慕虚弱地咳了几声,道:「我没事,只是旧疾复发,莫要怪罪长公主。」

 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,但独属于帝王的充满震慑力嗓音穿透了人群,不仅众人,我也内心狠狠地为之一振。

  我顾不得那么多,只是施展轻功,抽剑逼退了围着他的士兵,落在他面前。

  或许……我心中有了一个不安的想法。

  老皇帝对我玩着捧杀的把戏,看似一切由我胡来,然我的性命却掌握在他的手里。

  有件事我身边人都不知道,那日我雨夜跪求他饶秦慕不死,那老货阴恻恻地递给我一粒药丸,说只要我服下黑心棠,便可饶秦慕一命。

  我如约服下了,将在两年内与常人无异,只是逐渐丧失五味,然过此期限若没有解药,便会悄无声息地死去。

  除非有命格比我硬的人甘愿与我交换命格并提前遭到反噬,不然黑心棠是没有解药的。

  酸、苦、甘、辛、咸,我尝得最多的便是苦,若真的可以丧失味觉,也不失为好事。

  我本就手染鲜血、遭人嫌恶,不奢求能长命百岁,且也有足够的自信可以在这两年间夺了老皇帝的权,偿还于白家的罪过、还清母后的生育之恩,造天下太平之势,免更多人颠沛流离之苦。

  再者,以我余生赎秦慕性命,也算是我报他往日的照顾之情。

  爱他是一回事,夺位是一回事,爱天下又是另一回事。

  我从前就没有幻想过大事终成后的时光,现在更是不可能的。我生来便是扫把星,只是觉得献祭我一人,成全千万人,于每个人都是好事。

  是以,我没有和任何人说起黑心莲的事,没有人知道我和南帝的交易。

  秦慕这般,又是心脏抽痛又是吐血的,莫不成他早先便瞧出我的不对来,偷偷与我易了命格?

  可是不应该啊,我知他心里有我,但是我的存在万万不足以与他的江山所抗衡,遑论他的性命呢?何况,我瞒过了所有人,没有第三人知道这件事。

  我笑我痴傻,竟有如此荒唐的想法。

  不过也庆幸他的薄情寡义,没有让我一切功夫都白费。

  「你如何了?」我搀住他的胳膊,替他撩开沾了汗的发丝。北黎的士兵纷纷紧张地围住我,明晃晃的刀剑亮得我几乎睁不开眼睛。

  「你们把刀剑收了,」秦慕缓了过来,深眸冷冷地扫了一周,士兵们见状纷纷面面厮觑了一番,而后乖乖了放下了刀剑。

  「陛下……」王恒先是瞪了我一眼,而后欲说还休地看着秦慕。

  秦慕淡淡看他一眼,道:「你吩咐下去,一刻钟后便出发。」

  王恒对我多有怨恨,此刻却被他的眼神唬住,也只能惺惺地看我一眼,退了下去。

  「你怎么回事?」待众人都走远了,我再次低下声来问他。

  他的眼睛像是桃花被雾沾湿,朦朦胧胧地看着我。半晌,他微微张口,说出得话如利刃般扎在我胸口,不知是在回应我的哪个问题。

  「白落川,你动了太多不该有的心思。」

  确实,我在他面前,连挥剑都毫无章法了。我微微一愣,不禁红了眼眶,反问道:「那你呢?」

  他只是笑着看我,桃花眼里满是无力和悲伤。我读懂了他的意思。

  谁不是呢。

  我们相隔的,不仅是两个敌对国的不同的立场,更是生与死,他深知前者,却不知后者,他满眼无奈,我却比他更无力和绝望。

  却听他苍白了声音,道:「白落川,我爱你的,只是你从来不相信任何人,我也不怪你。」

  我抱住他,「我不纠结爱不爱的,只是你后悔吗,那年烟山梨花盛开……」

  「后悔的,」他轻轻笑了一声,打断我,「后悔我没有早上几年,以致让你做了师姐。」

  回京路上,偶遇几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山贼小,皆败于大军之下,有投靠于我的,也有死于我剑下的。

  世道艰难,每天都有上山的小贼和失足的少女,我痛感一切,却也挣扎于水深火热,纵是内心慈悲,也渡不了任何人,只是向不肯金盆洗手的山贼挥剑时,没有让他们有过多的痛苦。

  好在没有太多是非,两军齐齐行走,偶有摩擦,也没有掀起太大的风浪。

  举国上下皆听闻我收复玉伽关,也不忍暴君暴政,途中所经路、府、州、县,皆纷纷打开城门,我不费一兵一卒,便占领了这些地方,并于此减免劳役税收,广施救济。

  我半开玩笑地对秦慕道:「慕哥哥,这皇位让我坐两年呗,就两年,待百废俱兴我就将之让给你,你看如何?」

  他看着我,我看不透他眼中的情绪,只听他问道:「一辈子那么长,为何只是两年?」

  是啊,一辈子那么长,可是我只有两年光景了。

  我收了哀戚之色,胡乱道:「这皇位坐久了也没意思,我只是图个威风和新鲜。」

  他笑了笑,我不知他是何意,亦没有多问。

  一个月后,我兵临京城下,宋恪早就率着大军等候我,他身边赫然站着沈弋,冷冷地看着我。

  也是大半年未回京城了,这些故人看着也没怎么变,只是宋恪看起来更加暴虐了些,我叹着果然相由心生,佛诚不欺我。

  「皇妹凯旋归来,父皇特办了宴席替你接风洗尘。」宋恪阴恻恻地笑着,摆了一个「请」的手势。

  「皇兄,」我明媚地笑着,跳下了马,若忽略这黑压压一片重兵的,还真以为是手足情深的把戏了,「这收复玉伽关的功劳可不全然在我,您看我身后这三十万大军,是否也有机会参加这庆功宴?」

  呸,说得真好听,劳什子的庆功宴,分明是鸿门宴。

  「皇妹,人分尊卑九等,这恐怕于礼数不妥,父皇要不高兴的。」他勾了勾唇,从沈弋手中接过一个盒子,帷幕拉开,里面赫然是我母后关金丝雀的笼子。

  可怜的金丝雀躺在里面,纹丝不动,显然已经死了。

  「皇妹,你说你,是去还是不去呢?」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那个笼子,随后又嫌恶地将它丢给沈弋,别有深意地看着我。

  我一惊,母后向来对她的金丝雀宝贝的很,如今金丝雀落在他手中,想必母后也……他这分明是拿我母后的性命威胁我。

  我若是强攻,那母后必然……再者,我也得落一个弑兄弑父的罪名。

  如今权宜之计,只有将计就计。

  老实说,我信不过秦慕,如今身边也没有什么值得信任的人,便不假思索地召了杨副将过来,转身悄悄从耳朵上摘下芩檀的那对珍珠耳饰,郑重其事对他道:「杨副将,你且拿着这个,寻个机会进入京城,去西市尽头那家名唤珠华的铺子,将其交给里面掌柜的,你拿到宋恪招兵买马意图谋反的证据后,公之于众,再添油加醋说些他通敌叛国的话,好让他彻底失了民心。」

  这么重要的事我却不自己去做,杨副将一下子猜出来我打算赴宴救我母后。

  他战战兢兢地接下信物,早已热泪盈眶:「公主,万万不可啊。」

  我哑然失笑,只是郑重地拍了拍他的肩,不再多语。

  此番除了救我母后,还有一个更大的打算,不仅是设计让宋恪身败名裂,更是要亲手取了他和南帝的性命。

  只是不入虎穴,焉得虎子?

  何况,有些执念我还未释怀,残酷的真相要等母后亲口说出我才会死心。

  在围观的百姓中,我看见了夏初雲和白楚河,但看不清他们的神色,只遥遥看见他们向我招了招手。

  他们手中尚有半块虎符,再加之白相和十一楼影响,势力不可小觑。他们是我的生门,我完完全全信任他们,相信我可以活着走出这场鸿门宴。

  我抬了抬下巴,冲宋恪笑道:「好啊,本宫赴约。」

  正打算走,秦慕却按住我的肩膀,他力道很大,大到可以透过层层盔甲。我状似云淡风轻地回头看他,却撞入了他那双似月光般冰冷的眸子,冰冷得恨不得将我撕碎。

 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他。

  随即,他一抬手,一众北黎士兵将我团团围住,挡住我进城的路。

  我不解地看向秦慕,他抑着怒意,指节泛白,「你疯了?」

  此番是九死一生,羊入虎口,大家都心知肚明。

  他应该也知道,我若是死在了里面,他登帝的希望可就更大了。

  「秦慕。」我哽咽着笑道,「你这是何意?」

  我立于他的马前,伸手拽着他玄黑色的衣领。他乖乖地俯下身来,几乎是哀求,「你别去,好吗?宋恪人少势寡,我们攻入京城,我不是说了吗,我不稀罕皇位,皇帝你来做,好不好?」

  我笑着摇摇头,踮起脚,跨越了一切不甘、绝望、生死,无视了所有世俗、偏见、谩骂,千军万马,众目睽睽,吻上了他的唇。

  而黄昏化为背景。

  那些癫狂、莽撞、撕心裂肺好像都释怀了。一如那时中秋家宴,他的唇很凉,我也只是蜻蜓点水般蹭了一下。

  众人皆惊。

  「秦慕,我踏过四海八荒,瑀瑀独行,唯见你宛若神袛,昭若明月。」我从袖中掏出一朵干了的小雏菊,放在他手里,「只是我这次没有选择,母后虽然不待见我,但归根结底还是我的母亲,我不可能放任不管。」

  「我想母后总是有些话要对我说的,她在深宫一个人,一定很害怕。」

  「若我此番死了……」

  我忽的不知说什么,便只扯了扯嘴角,死了就死了,反正也活不过那两年,只是我就算死,也得拉着宋家人垫背。

  事关国事的东西我不能给秦慕,爱和天下本来就是相割离的。小雏菊是我先前在路边捡的,虽不起眼,但是活得很有生命力,我曾被它的生机所震撼。

  「算了,死了就死了,你也不用记挂太久。我死了那便算你赢了,你便攻城而入,我手下之人皆会归顺与你。」我笑着摩挲着他的唇瓣,那曾被我咬出个大窟窿,如今已经恢复如常,「我等着那天,太平有象,海清晏明。」

  我其实想说,希望他能记挂我很久很久。

  只是没有说出口,再也没有勇气看他,转身走向宋恪。

  「白落川,都说祸害留千年的,你不准死。」所有的爱恨交织,千言万语皆化为这几个字。

  我听得背后传来熟悉的嗓音,便顿了顿脚步,朝身后比了个「好的」手势。

  在秦慕的示意下,士兵们纷纷让开路。

  我忍住没有回头,我怕被人看见泛红的眼眶。

  沈弋扶我上了他们早就备好的马,他修长的十指紧扣我的腰身时我恶心得差点吐了出来,有意无意地拔了拔腰间的明月剑,他才收了手。

  我进了城,城墙应声落下。

  城外站着众多待我平安而归的人。

  「姐姐,你也有今日?真是大快人心啊。」沈弋驾着马,故意行至我身边来恶心我。

  「你说,我该怎么还你呢,还你对沈家的那些恩情,嗯?」

  「姐姐倾国倾城,超凡脱俗,可惜就要被太子杀掉了,不若我去替姐姐求求情,你委屈点就当我的禁脔吧。」

  他早已不是先前那个一身红衣、满是胭脂味的少年了,那不过是他的耻辱柱,也是他的惑人外表。

  「你恶不恶心。」我冷冷地说着,拍了下马的头,马立即向前奔了起来。

  我以为如此便甩掉了沈弋,却听他在我身后吹了声口哨,那畜牲便陡然驻足,我重心不稳险些摔下马去。

  我一拉缰绳,恍然想起这不是我自己的良驹,我那匹汗血宝马此刻正被淮醉养着。宋恪一行人不让我骑自己的马入京,果然是满满算盘。

  「姐姐若是不会御马不如与我一道?」沈弋似笑非笑地行至我身旁,那双妖艳的眸子落在我身上,惊得我一阵恶寒。

  我忍着抽剑杀他的冲动,只是连他带马一起骂了句「畜牲」,便不再理会他。

  早察觉这厮有病娇那味,当初就算天塌下来了也该杀了他。

  街上没有百姓,他们早就嗅到了变天的气息,纷纷躲在屋内,生怕触了皇室的霉头。

  我任凭沈弋说些混账话,一会说要将我千刀万剐为双亲报仇,一会又说要将我变成禁脔金屋藏娇,只是低下头,藏住了嫌恶的表情。

  顺着那熟悉到早就刻进骨子里的路,我终于进了宫。所谓的庆功宴摆在御花园,是我曾经最喜欢去的地方。

  最后一场鸿门宴却摆在儿时的欢乐净土之上。

  「儿臣见过父皇。」我和宋恪纷纷假意行礼,甚至连动作都敷衍了事。

  南帝只是象征性地坐在了首位,微微颔首打量着我。我没有看他,只是环顾四周没有宋裴清的影子。

  于是我开口问道:「父皇,这庆功宴上怎的不见二哥哥的影子?」

  宋恪抢先答道:「二弟前些天陪王妃游山玩水去了,暂赶不回京。」

  我盯着他看了半晌,而后笑出声嚷道:「皇兄啊皇兄,你是真不把父皇放在眼里了吗,怎的,如今可以代替父皇说话,过几日是不是可以代替父皇接管天下之事了呢?」

  南帝怒目圆睁地看着我们二人势同水火一唱一和的。

  「自然,皇妹看清楚了,如今谁才是储君,等这老家伙死了,皇位上坐着的可是本宫。」宋恪索性装也不来装了,直接无视了座上的南帝。

  「混账东西!老子还没死呢!」南帝盛怒一下砸碎了几个杯子,嘴里还骂骂咧咧地说些什么混乱话,左右在场无一人听懂,不过也没人在意。

  我解气般地大笑了起来,颇有些歇斯底里的意味,款款走上前去拿擦手的布堵住了他的嘴巴,他挣扎着,死死地盯着我。

  后来很多年里我都忘不了他此刻的眼神,绝望、愤恨、愧疚。

  他也会愧疚吗?在玩着捧杀的把戏,我被世人唾骂的时候;在亲手喂我黑心棠,将我赶尽杀绝的时候。

  怎么会愧疚呢?我是白相的女儿,他一辈子的下头货。无非是鳄鱼的眼泪,我只感到恶心。

  「父皇,」我巧笑嫣然,却抽出了他随身携带的匕首,「您老了,不能言语便不要逞强,好吗?」

  他老泪纵横,又好像有什么话要跟我说,剧烈地摇着头。

  恨意侵蚀着我的神经,若非他一味追求战功,北黎也不会亡国,我也绝不可能将和秦慕阴阳两隔。

  母后的绝望悲苦、我服下黑心棠的苦楚,一点一点都敲打在我内心的深处。

  「父皇啊,你这个夺臣妻、害己儿的东西,若不下地狱,恐怕是天理难容的吧。」我手起刀落,匕首准确无误地慢慢划破他的脖颈,鲜血顿时汩汩流出。「儿臣送您一程,您看如何?」

  在场的无一人愿意阻止我,我做了他们都想做得事。

  只见南帝从椅子上慢慢滑落,手捂着脖颈,不可置信地看着我,不一会便痛苦地抽搐起来。期间他的嘴巴一直被堵住,只发出破碎嘶哑的呻吟声。

  我特意放慢了动作,就是要他在绝望的痛苦中死去。

  解气,真她妈解气。

  「老东西,当初我吞下黑心莲的时候,才是真的万念俱灰啊。」我蹲下身,颤抖着手指拔出那个破布,满意地看着他痛苦又无声地呻吟,「我向来是个睚眦必报的人,你有没有想过,你会有这天的。」

  「宋婉如,我……」他猛得放大了双瞳,干枯的手指定定地指着我,随后猛烈地呼吸了几秒,如同脱了线的木偶般直直地倒在地上。

  那双混浊的双眼没有合上,但那句未完的话已经和他的灵魂一起堕入地狱,我再也不会知道了。不过,我也不想沾了这晦气。

  「好一个弑君弑父的长公主。」宋恪阴翳地笑了起来,鼓起掌来。旋即,他便换了一张悲伤的面孔,怒喝道:「来人,长公主宋婉如弑君弑父,给我拿下!」

  我自然知他的计谋,利用我杀掉南帝,而后借着弑君弑父的罪名将我打入大牢,他一石二鸟,一下子除去了南帝和我,自然可以高枕无忧地坐上皇位。

  「宋恪,你好一出借刀杀人。」我冷笑道,没有反抗,任凭沈弋卸了我的明月剑、任凭御前侍卫将我押住。

  你又怎知我不是与虎谋皮,置之死地而后生?

  「宋婉如,这还得靠你会演戏。」宋恪笑了笑,伸手轻浮地摸了摸我的下巴。

  我朝他啐了一口,下一秒他便一个巴掌朝我呼来。躲避不得,生生挨了这一下,右边脸立即火辣辣的,喉间涌上一阵腥甜。

  似是察觉不到痛意,我呸出带了血的口水,笑道:「弑君我认,可是弑父这莫须有的罪名我可不认。我究竟是正儿八经的公主,还是白相的女儿,想必宋恪你也清楚。」

  我说这些话自然不是给宋恪听得,而是给在场的所有人听得,我要的就是这些话传出去,而后借着白府的名义颠了这皇权。

  宋恪好像是有强迫症一般,左手一挥,又在我左脸上落下一巴掌。我被扇得头晕目眩,在摇晃的世界中锁定他的脸,若眼睛可以杀人,他早被我千刀万剐了。

  我忍不住呕出一口鲜血。

  「真是可悲,」他桀桀笑道,扳过我的下巴,「你难道不知,那些话都是你亲爱的母后骗你的吗?」

  「她这一骗,可骗了所有人,就连父皇也差点被她迷了过去。」

  「你本就是长公主啊,正儿八经的公主,若非你那下贱母亲布下这么一盘父女相杀的大局,你本该是父皇的掌上明珠,又怎会落得如此凄惨?」

  「知道你母亲为何恶心你吗?因为你不是白相的女儿,你是父皇的孩子,而你的存在,时时刻刻向她昭示了那段屈辱的、不堪的回忆。」

  「你是她的耻辱柱,也是她的棋子,如今你出色地完成了所有的任务,你母亲一定会很开心吧。」

  我细细想起方才南帝那愧疚的眼神,又联想起和母后的往日种种,无一不说明宋恪所言是真的。

  我没有想到,幕后真正的操棋人,不是南帝不是秦慕也不是宋恪,竟是我的母后。她亦以自身为棋子,故不可能不赢。

  南帝是我生父,我亲手杀了他。

  我低下了头,这一些荒诞又可笑,便忍不住笑出声。

  又如何呢?我还是恨之入骨,生而不养,处处虐待,也配称父?反观白相,待我极好,给予我对女儿所有的偏爱与温柔,纵不是亲父又如何?

  若是我早知身世,我也会亲手杀了这个禽兽不如的南帝,他毁了我所有的幸福,毁了我的余生,还指望着靠那丁点可怜的血脉来苟活吗?

  我的怪笑似乎是激到了宋恪,他暴虐地一喝,随即扬手便要打我,我抬脸正面看他。

  已近日落,夕阳在天边散射出绯红的光,晕染在后花园的假山上,我恍然想起在很小的时候我们都是很纯粹的。

  彼时宋恪和我,还有一些陪读在这里玩闹,有太监拉长了嗓子唤我们去温习功课,他拉着我一路跑进花丛深处,抓了一只蜻蜓送给我。

  究竟是什么时候变了呢。

  我看着他,忽地悲哀地笑了起来,「哥哥,你先前可是说过,我是你最喜欢的妹妹,还说,不会让别人欺负我的。」

  「如今打我的也是你,你说这好不好笑,可不可悲?」

  这便是我的哥哥,亲哥哥,此刻被权利的欲望扭曲得不近人形,我突然发觉可悲的不只是他。

  这深宫中,每个人都是溃烂的扭曲的,唯他最可悲。能力够不到欲望,自卑滋长了暴虐,现实将他变得毫无人性。

  宋恪的眼神有一瞬的清明,他愣了愣,那巴掌终究没有落下,沈弋替我挡了下来,随后跪下道:「陛下,可否将长公主交与臣,臣还有些私事与她未了。」

  这句陛下深得宋恪的心,他也知我和沈家的恩怨,便挥了挥大手让沈弋带我下去。

  「宋婉如,要怪就怪你觊觎自己不该肖想的东西,且让你多活两日,我会让你死得痛快点的。」

  背后传来他沉闷的声音,我刹那间一片明朗,不由得勾了勾唇角。

  这是生门,我将所有赌注都压在这里,我赌他不会直接杀了我。

  若我是他,便不会被这感情牌扰乱了心智,也不会有妇人之仁,再给别人第二次机会。

  我的好哥哥,你果真是上不得台面。

  我几乎是被侍卫拖着丢进大牢的,沈弋徐徐地跟在我身上,好整以暇地看着我一身狼狈。

  厚重的铁门锵然关上,侍卫们纷纷退了出去。

  「姐姐,你说你这把死灰还会复燃吗?在这个境地,还能绝地反击吗?」他看似温柔地抚上我的脸,我身上一阵鸡皮疙瘩,连连干呕。

  「死灰复不复燃我不知道,但是你这小贱人必死无疑,」我怒视着,在他的食指即将抚上我的唇时张口便咬去。「当初你就该和沈家一起死!」

  他反应很快,迅速缩了回去,脸色一阵阴沉,变脸变得比翻书还快。

  沈家。我显然是戳到他的痛处了。

  他阴森地笑道:「姐姐敬酒不吃那只好吃罚酒了,来人,将长公主押入水牢。」

  「小崽子,你最好别把我搞死了,」我几近咬牙切齿,恨不得用鞭子生生将这小畜生抽死,「你别忘了你们沈家是怎么亡了,若是让我这么轻易就死了,怎么解你的心头之恨?」

  水牢即受水漫窒息之刑,只是生怕沈弋震怒之下给我弄死了,那我后面的计划全都白搭。

  「姐姐哪里话,我还没有好好享用过姐姐,要搞死你也是在床上将姐姐搞死,此番只是给姐姐一个教训,又如何舍得让姐姐浸死在水牢里呢?」

  我一阵恶寒,这小子居然丧心病狂到这种程度。

  「等等,」沈弋拦下了侍卫的手,慢条斯理地在我脚踝边挂了一个小铃铛,我定睛一看,正是他在公主府时所佩戴的那个,「这个小玩物还望姐姐喜欢,好了,带下去吧。」

  「沈弋,你不得好死,我一定会把你……千刀万剐!」

  我几乎要被气炸了肺,拖着我的几个侍卫似乎也在怜悯我即将的遭遇,不再似方才那般粗暴。

  我其实最惧水,只是向来隐瞒着自己的弱点,甚至连母后和秦慕也不知道。我幼时曾被母后亲手推入过后花园的池塘,那窒息的苦楚至今刻在我的脑海中,每次午夜梦回都会惊起一身冷汗。

  甫一进入水牢,便闻得一阵潮湿的腐烂的气息,我打了个哆嗦,狱卒们将我四肢缚于铁墙上,而后便随侍卫们一起离开了。

  很快顶部便开始放水,冰冷的液体渐渐爬上我的腰身。

  我不知有多少人跟我一样被钉在在铁墙上,不知他们经历了多少痛苦,在这里,死才是解脱。

  可是我不能死,宋恪和沈弋还没有去死,天下还没有太平,我还未为白府洗刷罪名。

  当水流渐渐漫过我的头顶,我无力地将手攥成了拳头,感觉整个人就要往上飘,但是被铁扣制住了四肢,想要抬头喘口气,却又动弹不得。

  我沉在水底,仿佛终生都上不了岸。

  漫过我的不是水,是如潮水般的绝望。我在水中睁开了眼睛,不争气地流下了眼泪,所有的一幕和幼时、和噩梦的中的情景重叠,只是这时没人会来救我,只有在水位下降的时候我能勉强喘上一口气。

  肺似着火了一般疯狂地渴求着空气,我抬头向上看,只是无边的深渊。强烈的呼吸欲摧残着我的神经,我堪堪忍住,那熔岩燃烧般的折磨。

  就在我快要妥协,吐出了所有的气时,冰凉的水迅速地散去,我如重获自由般剧烈地喘着气。

  已经分不清我脸上的是泪痕还是水痕,每每濒死,每每回忆,四肢因恐惧抖到不行,我甚至觉得就算不被淹死,也要被回忆杀死了。

  如此又往复了七八次,或者更多,终于在一个瞬间,我所有的意志崩塌。

  为什么偏偏是我?为什么我偏偏遭遇不幸、遭人嫌恶、沦为棋子、倍受折磨?为什么我偏偏投胎到这个吃人的地方,为什么我只得和相爱的人相互算计,不得善终?

  意识模糊间,有个声音告诉我,算了吧。

  算了吧。

  是啊,再反抗也活不了那两年,算了吧。

  我就算死了,我想做的那些事,秦慕、初雲、楚河也会帮我做的吧,他们会帮我将宋恪和沈弋剥皮抽筋,会替白府洗刷罪名。

  秦慕将得偿所愿,坐上那至尊之位,届时佳丽三千,子嗣绵延,就当是我送他的礼物,还儿时他对我的照顾之恩。

  我希望他能记我久一些,不过这不重要,我本来就不觉得我可以在他心里待一辈子。

  所有的空缺都会有人来弥补,只是可惜,他嘴巴太倔,我到死也没有几次从他嘴巴里听到爱意。

  有太多遗憾了,我还没有见到母亲,竟到死也奢求着她能施舍我一个关切的眼神,可若是她看到此情此景,是否会有大仇得报的快感?

  还有初雲和楚河,他们一定要好好的,替我看看江南的水、北方的大漠,带着自由之身,好好地活下去。

  我是母亲的棋子,一切罪恶的源头,从哪起便该从哪终。

  我放弃挣扎,任凭冰冷的水灌进我的口鼻,撕扯我的一切。

  任凭绝望将我浸透。

  「姐姐,姐姐?」我身处一片黑暗,有人焦急地叫着我,我四处张望,却只是一片虚无。

  不知过了多久,眼前忽的出现一阵亮光,我看见了一张放大的人脸,不禁喜极而泣。

  「慕哥哥,你怎么来了?」我以为是秦慕,放下了一切戒备,痛哭了出来。

  那人明显得愣了一下,随后一只手掐住了我的脖颈。

  「宋婉如,你给我睁开眼睛,好好看看我是谁。」那人愤愤地说着,手上却没施太大的力气。

  我一阵窒息,剧烈地咳了几声,猛得吐出几口水来,那人忙收回了手,替我顺了顺气。

  喘了几口气,发觉四肢依旧被禁锢得不能动弹,此刻也看清了眼前小贱人的模样,立马收住了眼泪,撇开了脸,骂了他一句「畜牲」。

  他不理会我的怒气,捧起我的脸,揶揄道:「姐姐,我真没想到,你天不大地不大,竟然怕水。那我能不能算是例外呢,毕竟是这世上唯一一个知道你怕水的人。」

  「我怜惜你,只淹了你几分钟,居然就这般半生半死了?」

  「先前来这里的人,可没有你幸运,你知道这面墙上溺死了多少人吗?连死了,身体也是要烂在这里的。」

  在我怒视之下,他松了手,将我沾湿的发丝撩到耳侧,而后状似要走。

  他这一走,估计又要命人拉下水匣。

  我既濒死了那么几次,自然畏惧着死亡,心知再来那么一次或许我真的就要驾鹤西去了,于是忍着恶心咬牙叫住他:「沈弋,等等。」

  「怎么了,姐姐。」他回头,笑得人畜无害。

  我又犯了一阵恶寒。

  「你过来。」我笑得牵强,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了。

  他听话地走了过来,歪头看着我。他像是个蛇蝎美人,看得我心头发颤,想要逃离,但不得不硬着头皮面对着他的目光。

  「你不是喜欢我这副身子吗?」我毫无生气地看着他,认命般开了口,「放过我,别再放水了,你过来,我教你怎么解带。」

  他饶有趣味地看着我,一手支撑着墙壁围住我,一手抚上了我的腰,「姐姐,是在这里吗?」

  他故意将热气喷我一脸,于是我皱着眉头闭上了眼,生怕眼中的恨意再次激怒他。

  我轻轻地「嗯」了一声,全身发颤,一来是凉水浸后冻得发颤,二来是着实恶心,一想到一会要做的事情,我就更加恶心了。

  他轻笑着把玩我腰间的带子,也不见他解了去,更像是反复折磨我,瞧着我的囧样。

  「姐姐,我一直搞不懂,我们才是同类人啊。」他放下了我腰间的衣带,转而轻佻地挑起我的下巴,「你看,我们同是家破人亡的,同样挣扎于苦难之间,你为何深爱秦慕,不喜欢我呢?」

  「姐姐恶心我,又是为什么呢?难道也恶心自己吗?」

  不喜欢不正是因为恶心吗?我不仅恶心他,我还恶心我自己。

  我从来没有否认我的黑暗面。

  自然,我也不敢随意说话,生怕激了这个疯子。

  「姐姐,我究竟输给秦慕什么了?」他扳着我下巴的手微微用力,我吃痛忍不住闷哼出来。

  「在公主府的时候你难道没有看出,他对你的满满利用吗?这一开始便充满着算计的感情,想必一定很痛苦吧。」

  我将头偏至一边,离了他的控制,淡淡道:「沈弋,你既知如此,你难道不痛苦吗?一边痴迷于我的身体,一边又对我恨之入骨,难道你在公主府的目的不是纯粹的吗?难道公主府上下近千口人,他们的目的都是纯粹的吗?大家都是烂人,你说这话不觉得可笑吗?」

  他似乎很是受伤地看了我一眼,道:「姐姐,我喜欢的不仅仅是你的身体,还有你的全部,你知道那日秦慕吻你时我多少心痛吗,整颗心都要碎掉了,居然还说我不纯粹。」

  「你还有心……」我轻笑一声。

  「当然,我也恨你,沈家灭门那日的景象,我可是记忆犹新恍然昨日的。」提到沈家的时候,他又双目猩红,眯起了眼睛。

  「你他妈的少废话,衣带在腰间,左右我被桎梏在这里任你宰割,你完事了记得让那些狗娘养的不要再放水了,不然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。」我鲜少爆粗口,如今又羞又愤,控制不住对他一顿痛骂。

  留得青山在,不怕没柴烧,我一边又一边地对自己说。

  他生涩地解开了我腰间的带子,里面还有一层衣物,我却觉得肌肤几乎要和空气接触,偏过头去,被屈辱逼出两行泪来。

  原抱着死也不在他面前出丑的念头,却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,浑身发抖,泪水如潮水般涌了出来。

  我的嘴唇被我咬得血肉模糊,我只能用这种清醒的方式来滋生我的恨意,不至于让我昏死过去。

  沈弋见状有些不甘心地吞了口口水,接着重新将我把腰带系好,抬手轻柔地擦去了我的眼泪,而后默默的转身离开。

  我没有听见他若有似无的一声叹息,只是看他离去的背影生怕又受那漫顶之灾,死于此地,于是豁了出去放下面子道:「沈弋,我求求你,放我条生路……」

  他驻足片刻,没有看我,「当年我也这么求着你,你又何曾放了沈家一条生路?」

  我苦笑了一声,道:「不正是你们四处追杀我,将我逼上绝路的吗?我若放沈家一条生路,我那日又会死在何处?」

  他转头看我,神情十分无奈。他未参与追杀行动,自然未被我斩草除根,可惜心中已经埋下了复仇的种子,立誓让我万劫不复。

  我和他的命运在某个角度上有了重叠。

  我恍然,终于知道何为他口中的那句「同类人」。

  我对灭门仇人做了什么呢?割开了他的颈动脉,让他在绝望中一点点流血而亡。

  他呢?好像做什么都在常理之中,放过我才是非同寻常。

  他离了水牢,冰凉的水再次如毒蛇般缠了上来。

  我闭眼等待着自己的最终归宿,可是这次水只是堪堪漫过了我的胸口,循环几次,皆是如此。

  我微微一震,想不到他竟真的放过我性命了,念此「恩情」,我便考虑考虑过俩天留他个全尸吧。

  水牢与外界隔绝,我浑浑噩噩待了许久,期间只有狱卒准时给我送一日三餐,我也靠这个来计日。

  约莫过去三日了,算起来,若是杨期忠顺利行事的话,此时宋恪已经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了。

  毕竟皇帝本昏庸,不得民心,我弑君谋反事小,他通敌叛国可就是大罪了。

  再加之北黎和十一楼的逼迫,想必宋恪的日子也不会很好过。

  这次来送饭的居然是个侍女,她头戴斗笠,一席青衣,走至面前了,我才借着幽暗的光看清她的脸。

  我眯了眯眼睛,不禁小声呼道:「小维?」

  来人一听,全身抖了三抖。

  她将食盒放置一边,缓缓地卸下斗笠,那张易了容的小脸早就梨花落雨。

  「公主,您何时看出来的?」她哽咽着,拿出钥匙替我解了桎梏。

  「淮醉,怀罪。」我终日浸在水里,太久没晒太阳,夜里又频频被潮水唤醒,早就身体发虚,只得无力地笑了笑,「我们好歹一起长大,你不论易容成什么模样,我都认得出来。」

  「那殿下原谅奴婢了吗?」她跪了下来,哭着后背轻颤。

  原谅她了吗?我怔怔地看着她匍匐在我脚边,涌上一阵无力感。

  原则上我不会放过背叛我的人,纵是她跟我一起长大,可她虽说后来反水变成秦慕的人,也没有做什么威胁我性命的事。

  若真没原谅她,若真恨她,早在军营便瞧出她的身份,为何又不除之后快?

  为什么有些人可以共苦,却不能同甘?

  我看着她,最终还是摇摇头。

  「小维,你告诉我为什么?」我哽咽着,将她扶起来,「为什么要背叛我?」

  「殿下……」她几近绝望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,真相几乎要脱口而出,却被她深深吞下。

  她最后坚定地将斗笠戴在我身上,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、最后一丝胆量,走上前来抱住我,在我耳侧轻轻道:「殿下,我已经服下了药,代您受过,而您终将长命百岁,福泽百世的。」

  不好的猜测在我脑海中晃过,最终被她证实。

  原来她易容成别的模样,换了医女淮醉的身份再次来我身边照顾我,怀的便是原来的罪过。

  如今她来赎罪,以己之性命,赎过去的罪过。可明明害怕地全身发抖,她那么怕冷,那么怕黑。

  我那日道:「匹夫无罪,怀璧其罪。」其实我也明白,她何罪之有,罪过的无非是诱她的那些玩意,名利也好,金钱也罢。

  或许皆不是此,但她也终究不告诉我了。

  牢房外的狱卒开始催促,我抹干了眼泪照着小维的指示将她固定在铁墙上。

  「小维,你且等我。」

  可她太过决绝,为了这出狸猫换太子的把戏,已经自断了自己所有的活路,让我不得不接受她的好意。我们都知道在这里只是一死。

  她笑着点了点头,那是我见过的最明媚的笑容。

  虽九死犹未悔。

  我拎起食盒燃起恨意,那是我日日夜夜在此咀嚼的、唯一能支撑着我活下去的东西。如今还有强大的信念,我要给小维报仇。

  我隐约听到她说了一声对不起。

  我回头忍住眼泪,哽咽道:「没关系的,没关系……」

  牢门再次沉重地关上,我跟在狱卒后面,每一步都走得很吃力,周身皆是血腥的腐臭味,绝望将这里吞噬。

  好巧不巧,即将重见天日的时候,迎面走来了沈弋。

  他是近日里我恐惧的源头,我本能地颤抖了一下,那探究目光恰好落在我身上。

  他挑了挑眉,问狱卒:「这是今日送饭的宫女?」

  狱卒谄媚地笑着说是。

  他从鼻尖发出了一声轻嗤,转眼便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臂,将宽大的衣袖向上撩了一点,赫然露出我那被泡得发皱的十指。

  我绷紧了神经,立马思索着赤手空拳是否有可能从这里杀出一条血路出去。

  「如此,我带她出去吧。」他放下了我的手,神色照常。

  狱卒将我交给沈弋,转身折了回去。

  沈弋走在前面,将后背留给了我,背影有些落寞,一路无言。我不知他要做什么,但此刻我强忍着杀了他的欲望,只是绷紧了神经,默默跟在他身后。

  「别紧张,小宫女。」在大牢门前他看向天,停住了脚步。

  我也驻足,不敢乱动。

  半晌,他将明月剑交给我,轻声道:「出去吧。」

  出去吧。似有千言万语藏于其间,可他终只是沉默着没有说。

  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,不懂他为何就此放过我,这对他真的不利。我将明月剑收好,转头冷冷道:「沈弋,我会一辈子记着在水牢发生的事,我一定会亲自将你剥皮抽筋的。」

  他苦笑:「那姐姐如此,也会记着我一辈子吗。」

  呕。如果说喜欢一个人是设计毁了她的名声,是反复用她内心深处最恐惧的东西折磨她,是毁灭是灾难,那我真不敢苟同。

  「是啊,我会一辈子记住什么是恶心。」我将明月剑藏好,头也不回地向阳光明媚处走去。

  背后是绝望的发源地,而我终于逃了出来。沈弋将永远被困于自己内心的黑暗、内心的水牢,永世不得超生。

  我和他本命途相似,只是我幸心存善意,终遇救赎,他混迹鼠窝,一错再错。

  因果报应,如是而已。

  我换了身干爽的宫女装束,于深夜挑灯前往冷宫。

  夜风寂寂,宫墙萧索,鬼影幢幢。此地也不似我先前来那般热闹,已经变成名副其实的冷宫了。

  我紧了紧衣口,大着胆子向里面走去。

  这曾顶着冷宫的名号,却是后宫中最热闹的地方,如今皇后失势,也没见几个人影了。宫女侍卫们知晓宫中即将大乱,纷纷急着收拾自己的东西,有见着我挑着灯笼走进来的,也只是仓促地看了我一眼。

  我走进主卧,母后正坐在太妃椅中,目光停留在以前挂鸟笼子如今却光秃秃的树枝上。

  我淡淡地叫了声母后,她回过神来。

  她满脸憔悴,想必这些天过得也不是很好。

  我说,我杀了南帝,身世也都知道了。

  她忽的面色一阵悲哀,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想抱我。

  我没动,任由她抱着。

  她一遍遍说着对不起,我垂着的双手举起来想拍拍她的背,在空中滞了几秒又无力地放下。

  只觉得好多事情讽刺得让人发笑。为什么每个人都对我说对不起,为什么都在跟我道歉,他们在做那些会伤害到我的事情时,心下可会有过怜悯。

  宫中全是蛆虫,我也不例外,我又何站在道德的制高点,强迫他们一遍遍咀嚼自己的罪过?

  谁又是清白的,谁又是无辜的?当皎若月光的芩姐姐死了,这宫里不过全员恶人,全员疯子,像极了一个封闭的、压抑的疯人院。

  我麻木地说了句没关系。

  就真的没关系吗?对不起有什么用,没关系又有什么用,过去遭遇的伤痛本就无法磨灭,矫情死了。

  「母后,我此番来救你是因为我还在乎你,但是我也恨你,这两者并不冲突。」过了好久,我挣脱出她的怀抱,松了一口气。

  曾经的江湖第一美人哭肿了脸,说不出话。

  「母后,你知道玉蝶是怎么回事吗?」

  她惊愕地看着我,而后恐惧地摇摇头。我接着问道:「你是夏梵音,是如今十一楼楼主的姑母,不是么?」

  她一步步后退,我一步步逼上,嘴里不饶人,「如今十一楼的人就在京内,你当真不去见见故人吗?」

  我从她支离破碎的话中渐渐还原了当年的真相。

  玉蝶本是十一楼的镇楼之宝,却被世人所觊觎。

  白相年少便名动京城,手握重权,若说他对南芜皇室真的忠心耿耿,那倒也未必。

  他听闻玉蝶之妙,心里也存了不该有的心思。于是设计在画舫中偶遇了十一楼大小姐夏梵音,以一首诗文博得美人目光。

  夏梵音被誉为江湖第一美人,却深居十一楼,未见人世险恶,白相又生得俊美,花言巧语下便攻下了她的心。

  白相诱导她偷了玉蝶,却不承想玉蝶和夏梵音的血渐渐相融,玉蝶认了主,上古的邪气贪婪地吸食着夏梵音的精血,将她折磨得奄奄一息。而夏梵音也从大小姐在一夜之中变成了叛徒。

  十一楼封闭了玉蝶和她的那段过往,后任的楼主中,无人得知这一秘史。

  情不知所起,一往而深,白相不知自己何时爱上的夏梵音,终于悬崖勒马,命人归还玉蝶,殊不知夏梵音已经奄奄一息、药石无医。

  唯皇宫中的龙气方才可镇压,于是白相又设计将夏梵音送入宫,却没料到南帝看中了她的美色。

  南帝更为荒唐,力排非议,竟直接将她抬为皇后,而夏梵音终日日寡欢,不露笑颜。

  南帝以为夏梵音所生之女非亲生,又以为她沉默不语只是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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