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朝遗客 39 这江湖不老期期又盼盼_方寸山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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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朝遗客 39 这江湖不老期期又盼盼

  “你倒是使点劲儿,磨叽个什么!”

  “还有你,看着年轻力壮怎就酸软起来,明儿个让采饷的兄弟给你独割一份儿腰子肉,你看可好?”

  “往哪砍!往哪砍!响子,让你往树根子上砍,没让你往我根子上砍!”

  杨虎骂骂咧咧指挥着几个汉子在林子里伐树,齐将军发了话,要在水神庙旁边立两处简房,如今入冬,所有人都挤在一个庙里不合适,男子汉大丈夫征战四方,若连个安身睡觉的地儿都立不起来,能算个什么本事。

  他们从徐州一路逃窜过来,早已甩脱了围捕的官兵。齐将军还说了,若是风声没那么紧,他们不但要建居,开春了还要在这里垦出几个菜园子。

  至于那迫在眉睫和捕快薛鸣决生死的事情,他们也商议好了计策。有小先生打头阵,若是赢了自然皆大欢喜,若是输了是生是死反正都躲不过,倒不如把精力放在长久之计上。

  他们虽也担心那御史回头带兵马过来,但老道张紫云一句话就打消了众人的疑虑,“他薛鸣,虽是个官儿,但更像个江湖客,这江湖里的规矩和承诺,在有些人眼里可能一文不值,可在某些人眼里会比圣旨还要管用。”

  除此外,贼匪头子齐彦名之所以敢如此宽心,还在于齐都督的开导,也不知这小道姑在他老爹耳朵边嘀咕了什么,齐彦名听后一改往日颓丧,竟变得振奋起来。

  这林子里的五六个汉子,就是在得了齐彦名的授意才来此砍伐木材,要给那预建的简居寻筋骨嘞。

  “虎子哥,不是我偷懒,实在是饿得发晕。这近日里虽有小先生的银子来使,可那每日稀粥面糊的往肚子里灌,属实饿得快。”

  张声抱怨的叫李响儿,是一众人里年纪最小的一个,约么着十七八岁。“响儿”听着太过娇弱,他更喜欢别人呼他“响子”,搁以前,探路、放哨这类的活儿都归他干,他不出现则已,一出现总能给队伍带来有用的消息,时间久了兄弟们倒常拿他玩笑,又能“听个响儿”。

  “他奶奶的!谁不饿,我也饿着呢!别废话!”杨虎凶完,又悄么声地朝那人细声说道:“砍完后我们去林子里搞点野味!昨儿我可瞅见一个兔子窟。”

  响子听此脸上立即来了神采,干劲十足,“呵!忒!虎子哥你起远点,看我的。”

  “呀——那是人是鬼!”

  响子重心不稳,被高举过头的斧子带倒在地。他反而立即趴伏着,观察起远处突然出现的影子。

  那影子两只眼睛乌漆抹黑,形容呆滞,头发松散,嘴角还噙着血迹。怀里抱着个什么东西,缓缓地往这边挪动。

 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,也都不敢张声。等那影子离得近了,这哪是什么鬼,不就是那个薛捕快么!他要干什么?

  当他们小心翼翼地看向捕快时,捕快也抬头向他们看过来。不知怎么,捕快的眼神突然就变得凶戾起来,仿佛变成了欲择人而噬的野兽,面皮紧绷,露着呲起的牙,嘴里发出阵阵气愤的低吼。

  杨虎见此哪里敢去搭话,忙呼喝着几人暂先躲开。

  几人往后退了十来步,又觉察着那捕快倒也并未追过来,几个汉子便躲在树后小心观察。

  谁知那捕快突然就朝着他们发力奔来,一路看去竟留下无数残影。一道霹雳响在耳边,那人已如一道黑色闪电袭到几人跟前。

  众人想逃,可面对这般雷霆骤至的身法,哪里还有逃的胆气。他们不清楚怎么回事,杨虎倒是看到些许端倪。捕快驰身疾速奔来时不知使的什么手段,竟不受地形阻力,扭身之间寒光乍现爆出霹雳惊震之声,又隐约有龙吟般颤鸣,倏忽寒芒又重归于鞘,他的身影奔至几人跟前才缓落下来。

  “告诉那小子,我不会留力。”

  捕快从几人身前经过,并未拿他们怎样。等他走远了,几个人人才长长吁了口气。

  “要打要杀朝着虎爷随便来,咋咋唬唬装什么大尾巴狼!”杨虎看几个弟兄在侧,此时反倒硬气起来。

  “就是!装个什么劲儿!”汉子们纷纷拢着杨虎附和。

  “噼哩——噼啪——噼啪——”

  身后传出阵阵闷沉声响。

  “虎子哥小心!”

  瞬间,十数棵环抱巨木纷纷炸响,自根部爆开一条条整齐断口,树木受自身重压,哗啦啦同时歪倒砸落,每根巨木少说有千百斤,砸落下来不死也得脱层皮。

  “快跑!”

  眼看棵棵巨木就要朝着几人当头砸下,正此紧要关头,变化又起。

  十数根即将倒落的树躯,原本秃净的躯干上竟于瞬间生发无数枝叶,根根巨木如逢春迎夏,却比春夏来得更快,眨眼便已裹满青绿苍翠的繁枝密叶。变化再起,大地剧烈振颤起来,脚下泥土翻涌滚动,突兀兀自下而上破土顶出十数根泥峰,一路向上结结实实抵在巨木的躯干才堪停下。

  这诸多变化同时生起,从开始到停落仅在瞬息之间。

  树躯下的几人受地上泥土翻涌,纷纷颠倒在地,只觉眩晕恶心。

  过不知多久当林子重归平静,这几人才灰头土脸地从树躯底下钻出来,竟一个都没受伤,顶多擦破些皮。正当几人暗自庆幸,却被眼前离奇景象惊得两腿发软,一个个重又无力跌坐在地。

  座座突兀破土矗起的泥峰,稳稳托顶着每一根倒伏的巨木,断木上诡异长出的繁茂柔软枝叶,也巧妙地支撑着地面。若不是这些突然出现的神奇变化,这几人的性命怕已经不保了吧!可……可怎就会如此?

  杨虎被眼前景象惊得目瞪口呆,几个汉子你看我我看你,怎么也搞不明白。

  “去禀军师!”杨虎率先反应过来,众人回过神也跟着他往水神庙的方向狂跑。

  等他们几个离的远了,从合抱巨树的遮掩里才缓缓走出一个人来,一身褴褛衣衫。他举起自己的双手,满眼的不可思议。

  “这……”男子支吾半天,同样也受到了惊吓,“萤……萤儿,你看到了吗?”

  “呼!看到了!”

  “怎么办?我是不是……”

  “还能怎么办,公子先跑吧!”

  捕快薛鸣回到庙里找到自己的草铺盖,这大白天里二话不说倒头就睡,属实让人难以理解。

  然而更不可思议的,却是以杨虎为首连同李响儿在内的五六个人着魔了般,张牙舞爪比比划划,嘴里含糊不清也不知道在讲着什么,若是耐着性子听,才知他是说着什么树都倒了、长了枝叶儿、土疙瘩堆成山之类的疯话,还火急火燎拉着张紫云老道的袖袍嚷着一定要过去看看。

  张老道扭不过这五六人生拉硬拽,倒也被他们拥着去往林子里瞧稀奇。众汉子忍不住好奇,纷纷跟在了后面。

  “军师,我跟您说嘿,可真神了!您是没见着那场景,真的吓死人了!”

  “我杨虎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古怪的事情,这回算是被我头回撞见了!”

  杨虎一路描述着方才的景象有多震惊云云,说得口干舌燥也不觉累。

  “你说的是这里吗?”张老道看着条条巨木平整的断口,“这薛鸣的刀法和内劲已到了如此地步了吗!”

  张老道摸着整齐的断口,不知在思索什么。

  可身边杨虎和李响儿几人却再次张大了嘴巴,“这……刚才还不是这样的呀……你们都看见的是不是!”

  放眼看去,除了杂乱倒在地上的十数根巨大而又光秃的断木,哪里有什么突然顶起的泥峰,也没有什么突兀生长出来的枝叶!

  “喂!响子,我们刚才看到的都是真的,对吧!我以良心作证,我没说一句谎话。”杨虎激动起来。

  “我也能保证,真的都如虎子哥所说!”响子和几个亲历者纷纷点头。

  齐严名也走了进来,呵斥道:“勿再说这些胡话,这寒冬腊月里的秃树上怎会长出枝叶,这地面平平整整,连雪都覆盖完好,散了吧!”

  杨虎见齐将军不信转身已经走了,他心里委屈很是憋气,此时换作自己来看……可能也是不信的,可的的确确都发生在眼前的呀。

  “兴许是水神娘娘显灵吧!”一个褴褛衣衫的男子走进人群,看向一个个巨木断口。

  “华阳兄弟,你信的对不对?”杨虎期冀地看着他。

  “我……信吧。”

  杨虎盯着那人的眼睛,好一会儿后,忽就泄了气般,“诶!我就当华阳兄弟信我!”

  “怎么样,有把握吗?”老道摸着断口整齐的树根,朝他笑着看来。

  华阳挠挠头,眯眼而笑:“今晚可还有酒?”

  ……

  无名海岸,刀剑铿然交错。

  “杀!”

  “杀!”

  弓箭斜插满地,断剑染血映着傍晚残霞。油火沿着铁枪木杆燃烧,明旗、盗旗摊烂在地,燃烧时冒着滚滚黑烟。数不清的大明军勇、江湖义士、倭匪海盗的尸身或跪或倒在地,血流汇聚整片野滩如浪涌红潮。

  早在一个时辰前,收到倭匪登陆情报的大明军士早早埋伏在海边,要给这群烧杀劫掠的倭国匪人来一个痛击。连月来倭匪烧杀抢掠了十数个沿海村寨,偶或某些城镇都能看到他们劫掠的影子,官府久剿不下,黎明百姓惊惧不堪。

  这一战,集大明军伍之精锐和数路江湖义士好手,结成精武阵营百余名,定要将这一路区区数十人的倭匪全歼于此。

  “报!倭匪已沉锚登上游船!”

  “报!匪寇游船五具,每具携刀兵十人!”

  “报!游船登岸,时正!可杀!”

  为首的大明军将现出狠戾之色,却很年轻。

  “听我号令!放!”

  “唰!唰!唰!”

  箭雨向着匪寇登岸游船破空鸣啸而去,火焰点燃数只游船和几名倭匪身躯。

  箭矢建功,登岸倭匪纷乱起来。

  “报!里许外有三百余蒙面倭匪来袭!”

  为首的军士身躯猛震,不好!中计!然而战斗一触即发,如离弦之箭不可挽回,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,这个道理他是懂的,此时撤退后果更加不堪设想!

  “兄弟们,今晚能活的,饮酒!一个头颅一碗!”

  “哈哈,好嘞!这酒我老刘喝定了!”

  “谁都别和我抢!杀!”

  “嘿!杀!”

  喊杀震天,百余兵士、豪侠向着刚刚登岸的海盗包围冲杀过去!刀光剑影交错,已陆续各有伤亡。有执刀之手被厉斩之下整齐断落在地,有人被砍了半边身躯就此瘫死,也有人身躯经长枪贯穿软倒跪下。

  “这就是大明精锐?有些让人失望呐!”为首的倭匪接连出手,已经砍杀多人在地。

  “大言不惭!拿命来!”一道身影携风雷之势向倭匪首领攻杀而去,挡下了倭匪刀下即将被斩的同伴。

  “凤鸣,有点扎手,怕没那么简单!”被救下的老刘有些不安。

  年轻将领也看出来一些端倪,却也未再多想,此时不宜分心。剑啸之音再起,他抖起剑身向着匪首席卷而去。

  两道身影交缠激斗数十回合难分上下,那倭匪首领虽以双手之姿持刀,却毫不拘滞,或飘摇点触杀机在藏,或势大力沉诡招奇突,内劲刚猛攻势悍勇。年轻将领倒也剑术精绝,招招不防,反以攻作守,内息鼓荡劲力绵延不绝。二人见招拆招虽各有伤,但都凶勇无匹好似末路凶徒。

  “想不到大明军里竟有你这种高手!”倭匪震开来势汹涌的一击。

  “中原武林高手如云,强我者比比皆是,对付你这等角色还不手到擒来!”军士抹过脸上的血迹,朝他冷笑。

  那倭匪首领越过他的身后看去,更是猖笑不已:“是吗?你是说你的那些兄弟们吗?怎么死得也没几个了!”

  年轻将领横剑在胸做防,回顾看去,百十余军武兵勇和江湖义士兄弟死伤过半,此时大多已负伤作战,在后来的三百余蒙面倭匪的突袭下,已是以少打多局面。

  年轻将领不敢再缠斗下去,狠狠看了一眼倭匪头领,转身攻进敌群。一进敌群,他反而压力骤减如鱼得水,剑尖拨挑之间敌喉碎裂,剑身颤鸣穿甲如入烂布,一招一式迅速收割敌匪性命,剩余的四五十弟兄顿时少了许多压力,再次振作杀敌。

  “呵!你杀我的人,你的人就不会死了么?”匪首武士狞笑着袭向兵勇人群。

  那些突然来袭的蒙面倭匪不敌年轻将士锋芒,经剑气一震,面上黑巾碎裂,连着性命也被收去。汉人?

  年轻将士再次寻着蒙面倭匪杀去,倭匪躺倒露出面目,还是汉人?

  再杀!

  汉人!汉人!还是汉人!

  年轻将士目眦尽裂,眼睛血红。他想不明白,为什同为汉人,竟会手足相残被这同族来害!更想不明白,这些汉人为何会勾结倭匪,打着倭人的名号烧杀抢掠恶事尽绝!

  “为什么!”

  年轻将领陷入极度疯狂,剑身厉斩之下甩出剑气白虹,经身匪寇被剑气横扫斜劈瞬时四分五裂。

  剑身“噗嗤”刺入一名蒙面匪寇胸腹,蒙面人口中所喷鲜血全都被挡在了黑色面巾内。蒙面人笑了,垂死之下却狰狞无惧,“为什么?呵!还不是为了一口吃的?你为什么……不去问问你的皇上!”

  蒙面贼匪倒下,已经死透。年轻将领脸上已经麻木,再没了任何神色。他抖落掉剑身的血水,那些倒地不起的弟兄们,有他多年的军伍袍泽,有他江湖上的挚友良朋,如今都死了呵!

  他仰头去寻那个倭匪首领,眼前一幕让他不由得惊吼而出,“老刘头!”

  刀身从那人身躯里拉了出来,血槽往外涌出汩汩鲜红,老刘头倒地前颓神笑着朝他说道:“凤鸣,这酒我怕是喝不上了呵!不过,你……一定要替我喝呀!”

  老刘头说完,便已彻底绝了声息。

  倭匪首领狰狞而笑,“你杀我的人,我就杀你的人,如此才公平!”

  杀到此时,放眼看能站着的,竟也就那匪首与他了。

  潮涌如泣,残阳似血。

  年轻将士提剑而行,剑尖拖地。他手上颤抖,剑身颤鸣似在悲泣。他奔行而去,速度越来越快,他要斩下那颗头颅!

  剑身颤鸣声中绽放着残阳光华,年轻将领身形仿佛融到风里,再现身已骤然临于倭匪近身三尺。

  “哗嚓!”

  刀剑交错,内劲迸发。剑身铿然断裂,扬在空中半截剑尖上的残阳光色,是这把剑最后的光华。

  “你的剑,怎及我神刀!”倭匪刀身狠狠插入年轻将领腹部,面色冷毅。

  年轻将领打量着咫尺身处的敌人,想不到那倭匪竟也和自己一般年纪。

  他狰狞笑道:“是吗?”

  匪首惊觉不妙,欲拔刀撤身远离,谁知刀身传来一股拉扯大力,竟被那将士用手死死攥住,纵使手掌割裂血流不止也浑然不觉。

  半截剑身映着最后一抹儿残阳光色挥扬而去。

  头颅飞扬!

  ……

  不知过了多久,也不知身处何地。年轻的将士从虚弱中悠悠转醒。

  “你叫什么?”

  有人在身侧清洗着沾满血迹的绷带,那些洗干净的布条被他随手搭放在晾衣的竹竿上。

  “薛凤鸣。”年轻将士虚弱地看着自己身体,被刺穿的腹部伤口已被缝合,那把敌匪的用刀此时正躺在自己身侧,“不知您是?”

  “我么,此时还是闲人一个,”那人又说道:“这把刀不错,但和你的名字相克。”

  “相克?”

  “这把刀铸造时,应该是用了什么秘法,以潜龙血铸灵,与你的“凤”字天然相克,合该你有这一遭劫难,”他又说道:“你若想用这刀,可以试着把名子里‘凤’字拿掉。”

  “前辈究竟是谁?”

  “我是谁不重要,重要的是你接下来如何打算!”

  薛凤鸣低头沉思,突然激动道:“前辈,我的那些兄弟可有……活的?”

  “你是说海岸野滩上的那些人吧,都死了。”

  年轻的将士瞬间神色黯然,眼中噙泪,久久以后才怆然道:“多谢前辈恩救!”

  “我虽救了你,可你也不用谢我。相逢是缘,我指三条去路给你。”

  薛凤鸣抬头看去。

  “第一,你若想继续和倭匪较劲,我可以荐你到元敬那里,他受皇帝的意正招募私兵,日夜训练就是为去打倭匪的。哦,别人称他们为戚家军,还挺威风。”

  “第二,你如果有意,日后伤好了可以去京城,钦天监听过吧?钦天监有个神机科,我在那里或大或小是个官儿,你可以来找我,我可以给你谋个差事。正好,你师父也在京城,可以常陪你师父。”

  “第三,你也可以继续回你的卫戍所当你百户总旗,只是兵部逐渐势大,你们日后被一群文官牵着鼻子可能会受些委屈。不过经这一役,朝廷嘉奖不期而到,官府都在寻你下落,你的兵身兴许会有什么变数。”

  薛凤鸣惊道:“前辈怎知我师父?”

  那人微笑看过来,“我说我是算的,你信不信?”

  “此间事已了,我们有缘再见。”

  话音一落,那人将卷起的衣襟放了下来,拍打拍打身上衣袖,就出门去了。

  “对了,我姓神,名机,钦天监神机科是由着我的名字设立的。”

  薛凤鸣赶紧去看那人容貌,年若四十,可再仔细去看,那人面容已经背转离去,只给他留下一个纹着星月的素白长衫远去背影。

  “神机。”薛凤鸣悄悄记下这个名字,他又看了看身边的长刀,刀身奇特,“薛……鸣?”

  那长刀忽然颤动起来,发出着奇异的振响,像鹤啸,更像龙鸣。他赶紧攥住刀柄,那刀身鸣啸之音才瞬间安静下来,“以后,你跟我了。”

  从此江湖上少了一个剑侠,却多了一个名为薛鸣的刀客。圣旨下来,刀客受到嘉奖,除赏赐银钱几许还免除了他兵丁的身份,封赐“补贼御史”称号,为四大捕贼御史之一,转司淮扬贼匪剿捕。

  只是这个御史和别个有所不同,更像个走江湖的侠客,他的人很冷,他的刀更狂,死于他刀下的倭寇贼匪不计其数。而那些真正的倭匪,自看到他手里的那把刀时,就已胆寒不战而退。

  他有时也会独自一人在无数坟茔之间喝闷酒,一碗给自己,一碗给诸坟。

  “来,喝!”

  “这碗是我的,你们不是要来和我抢吗!”

  “喝呀!你们倒是喝呀!”

  ……

  水神庙里,捕快薛鸣不知梦到了什么,不时呓语。

  “这大白天里,他咋回事?要不要……”王麻子又做了个手背过喉的手势。

  杨虎撇了他一眼,没好气道:“你他娘的能不能有点道义!你听过‘江湖’两个字吗?”

  王麻子被讥讽也只好收了妄动念头,没办法,谁让他不是那杨虎对手。

  “嘿,虎子哥,你快来!又有个稀奇!”门外远远传来李响儿欣喜的叫唤声。

  杨虎转头看过去,他手里拎着个什么东西,离得近了,才分辨出来竟是一条……鱼?

  “响子,哪里来的鱼?”杨虎疑惑问他。

  “虎子哥,你快跟我来,我带你去看一个奇景!”响子兴奋地将鱼挂在一边,在门外朝他示意。

  跟着响子的引导,他们二人一路穿过一片片林子,在一处河岸边停下。

  “响子,到底有什么稀罕事?”

  “你看!”

  杨虎顺着他的指引往河里看去,经这几个夜冻,河面已结了一层薄冰。那冰低下隐约有一群乌漆麻黑的影子在游动。

  “那是什么?”杨虎眯着眼仔细去看。

  可没一会儿,他突然就跪倒下来,口中不断呼着:“水神娘娘!难道真是水神娘娘显灵?”

  原来,他看到了这辈子的第二个奇景。

  薄薄冰面上有个窟窿,那水底的鱼不知为何都聚集在冰窟窿底下,争相着往外冒头换气。

  “唰!”

  一条硕长鱼身从窟窿里一跃而起,“啪叽”拍在冰面上。

  正当杨虎寻思着怎么把那鱼从冰面上捞过来时,“唰”的一声,又一条大鱼从窟窿里窜了出来,倒是吓了他一跳。

  紧接着,第三条、第四条接连往外飞窜出来,竟还是向着他们二人的近身方向。

  “咦!要是再多一点,我们的口粮就可以换鱼肉了呀!”杨虎兴奋不已。

  随他声起,群鱼仿佛听了指令,竟纷纷快速游动。当他以为那鱼群就此要散了时,谁知那冰面下黑压压的鱼儿像是炸了窝一般,竟争先般朝着冰窟窿往外飞窜,一直落到河边才停了翻腾。

  大略看去,肥硕的鱼身成堆涌出,已有四五百条不止。

  杨虎脸上的笑容已经被震惊取代,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幕,紧张激动得说不出话。

  “够了!够了!水神娘娘,够了!”他跪在地上朝着冰面“砰砰”磕头!

  随他话音落,再抬头去看,那冰窟窿里的鱼群果然没再向上翻涌,冰面下黑压压的影子不一会儿就消失了个无影无踪。

  他激动的流出泪来,“响子,跪下!来给水神娘娘磕头!”

  夕阳西下,两个汉子在冰面拉出长长影子,一高一低,一低一高。

  自次日后,杨虎便成为这水神庙里水神娘娘的第一拥护者,庙里打扫的活全被他一人揽了去,别人若是想帮手,他反倒还恼起来。

  给水神娘娘敲凿神像的伙计,天天被他烦个不行,隔一两个时辰被他催问:“凿到哪了?累不累?”

  就连夜晚睡觉,那伙计都被他悄么么拉出来一起撒尿,撒完尿不算完还说着要一起去散心,谁知他却随手塞过来一柄精致小铁锤,“我们一边散心,你一边敲,省得冷!”

  “干你娘个虎崽子!有完没完!”

  据说水神像立起后,就连这第一柱敬香都被他抢了去,惹得齐严名一阵恼火。

  ……

  在杨虎咋咋呼呼的吆喝下,所有人力都往返于水神庙和河岸之间,或拖或拽着满满的鱼获。

  庙外的墙壁上用竹篾别满了肥鱼,那鱼肉的香味经篝火一烤飘散满堂。

  当夜,纷纷扬扬的雪花再次飘落下来,对于庙里的这群饥饿久了的汉子们来说,终于能饱腹,这些鱼获得来的太及时了。

  当大家都朝着水神庙的里的残缺神像说着客气感谢话时,只有华阳和张老道看向了墙壁边斜倚着的老太婆,她含着笑朝二人致意。

  烤熟鱼肉的香味飘逸在庙里的每一处角落,众人无不口齿生津,这香气同样也牵动了倒头睡在地上的捕快。

  “喔!好烫,熟了熟了!来来来!别客气,吃完还有。”杨虎热情招呼着大家,显得格外仗义,“这这这!有花椒和盐巴,抹上去一点更香!”

  薛鸣寻着香味凑到篝火丛边,他也好奇哪里来这么多鱼。可看他们个个吃得越香,自己便越觉得饿,肚子不争气“咕咕”叫了起来。

  他看无人注意到他,而那拢在篝火丛边的烤鱼还好些个,便衬着大家的笑,悄悄伸手摸了过去。

  伸到半空,却突然被一人用手拦下,错愕间抬头去看,竟是那杨虎。可他也不说话,只是陪着大家一起吃鱼说笑。捕快无奈,只好把手又缩了回去。

  这一幕看在齐玥眼里,只觉好笑。就连张老道都忍不住揉了揉眼睛。

  “诸位兄弟,酒来啦!”

  李响儿拎着两坛子黄酒风尘仆仆回到庙里,这一来一回从镇子到庙里往返少说得有四十里路,竟被他提劲一气往返,小半日工夫就回来了。还好还好,时间刚刚好。

  “来来来!华阳兄弟,喝!”

  “老婆婆,你也吃,还有!”

  “响子快来,刚烤好的一条,给你给你!”

  在杨虎的张罗下,一条条烤熟的河鱼被他分散出去,眼瞅着篝火边就剩最后一条。捕快坐不住了,再次将手伸了出去。

  可还未触及,又被那杨虎挡住。

  “嘶!你……”捕快瞅着他气的说不出话来,直想一刀砍了他。

  然而那杨虎楞劲儿一上来,任他气恼,就是不理。

  捕快呲牙,半天才朝他吞吞吐吐着几个字:“好兄弟,白天的事的忘了吧,我就当我啥也没说。”

  杨虎才重新看向他,“当真?”

  “我对天发誓!绝对当真!”捕快说着就两指并拢指天。

  杨虎突然就换了一副脸,笑呵呵亲自将那最后一串烤鱼递到他手上,还亲自倒满一大碗酒朝他推去,“来,薛御史!以后都是兄弟,喝!”

  篝火围子里瞬间欢声笑语起来,而只有捕快薛鸣叹了口气,“唉!食人的嘴短,诚不欺我!”

  “啥短不短的,来喝!”

  酒过三巡,众人皆已微醺。不知谁借着酒哼起了歌儿,却立马被众人打断,吵吵着难听难听,实在难听!

  这时女都督齐玥隔着篝火丛,突然看向了对面的男子,神采奕奕很是期待。

  “咋的,华阳兄弟懂曲儿?别客气,来来来,来两句!”杨虎顺着齐玥的目光打趣。

  “来来来!来来来!”

  “来一个!”

  经杨虎一撺掇,众人纷纷起哄。

  再看那被拢起来的华阳,连连举手求饶,怕是再起哄下去就要被赶跑了。

  大家也不好让他难堪,便又各自笑着饮酒,只是没了刚才的哄闹,反而显得清冷起来。

  却在这时,一个沙哑沧桑的声音响了起来,声音高亢浑然无我。仔细听去却是那:

  大潮碎玉岸,

  残阳照连滩。

  山水一程,

  江湖路漫。

  笑苍天,

  谁说恩情短,

  此去经年,

  梦难残。

  清风叹,

  薄酒烦,

  笑饮一杯爱恨离别生死淡。

  歌声凄凉悲怆,却别有一番潇洒快意在其间,篝火旁的众人被歌声振动,不由得击打着刀剑金属之背,以铿然鸣响与那歌声相和。再听去,声音愈加高远,却是那:

  恨天晚,

  一江孤影,

  轻鸿飞去了照水两厌。

  红尘散,

  刀剑也断,

  江湖不老期期盼盼。

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……

  唱到此处,无人不被那歌声牵扯心神。华阳心里感叹,“好一个刀剑江湖,山长路漫!好一个江湖不老,期期盼盼!”情到此处,已是情难自禁,张起声和着调,随那歌声再次嘹亮唱起。

  风月夜里,独老庙里篝火光明歌声远。

  不知过了多久,鱼吃完,酒饮尽,歌声断。庙里除了篝火“噼里啪啦”外,没有一个人再张声说话。

  火光映在每个人的脸上,闪闪烁烁。有人紧张,有人轻松。

  薛鸣看着对面那个身影,不由得畅快笑了起来。笑了一会儿,笑声忽又收敛,一个纵身翻出了庙门,向着野外林子里奔去。

  华阳这才慢慢起身,从篝火丛里扒拉出来一个燃着火星子的烧火棍,三尺来长。掂量了一下,勉强趁手。

  正当他要往外走,却被所有人拦了下来,目光无不关切,无声胜却有声。张老道看向他,同样投来关切目光。华阳向迎着他的目光笑了一下,示意大家不用担心。

  接下来的一幕,倒是让杨虎惊掉了下巴,他看到了这辈子里的第三件奇事。

  在十数汉子的目睹下,在杨虎亲眼注视下,眼前那个褴褛衣衫的男子突兀消失在眼前,就连他手上的烧火棍都消失不见。

  十数汉子再难抑制内心激动,迎着夜里风雪,向野林子寻去,等终于看到二人身影时,他们已经迎面相向立在林间风雪里。

  “金铁寒凉,还是我来吧!”华阳率先张声。

  随他声落,手里烧火棒举起照亮一双眼眸。

  “呼——”

  他用力一吹,棒子顶飞散出无数明亮的火星,亿万星火被无形力量束引,如天上银河束拢一线,绕着二人以火焰长龙之姿旋转落地,燃起地上干草堪堪三丈方圆。

  “捕盗御史,薛鸣。佩刀,鸣龙。”

  “大明儒生,吴华阳。呃……使棒,烧火棒!”

  薛鸣知他身怀奇门方术,不敢掉以轻心,心想以敏捷身法快速占取先机才有优势。

  狭长刀身翻动,刀鞘向着对方激射而去。捕快脚下猛踩,以刀鞘障眼,寒刀鸣啸紧随其后。

  刀鞘及身,那人身形竟融于风雪,只留下一道影子被刀鞘贯透而过,紧随其后的长刀失了目标,刀锋不停速度反增,瞬间朝着身后斜劈而下。

  “薛御史尽管施为!”

  一刀劈空,捕快寻着耳中细微动静极速横斩,一条条白芒从刀身飞出,将三丈火线内所有可躲闪处全都笼罩在内,白芒“噗簌”深切入地,所遇树木纷纷炸裂。

  “不可能!”先机已失,他虽不明白对方是何手段躲过自己攻势,心里反而更加激动。

  内息运转全身,内劲激荡,三丈方圆内一切风吹草动都逃不出他的感知。

  耳朵颤动,他瞬间抬刀拦于头顶,一根漆黑柴棒裹携星火浓烟当头棒下,火星震荡飘散,微弱光亮里,他看到那人在笑。

  内劲激迸,一触之下来袭之人被震荡倒飞,时机再现,刀身紧跟而至。

  “斩!”

  一道寒光瞬间将空中身形一劈两段。

  “小先生!”齐玥惊呼出来,捂嘴不敢相信!

  “你娘的薛鸣!你下死手啊!”杨虎急切不已,恨不得上前跟他拼命,却被张老道含笑拦下。

  薛鸣一刀得逞,却并未放轻松,反而更加凝重,刚才那刀上感觉不对,凭他砍杀经验,不该是这个手感,倒像是砍在木柴上。

  果然,随他目光看去,地上的两截哪里是那人尸身,分明是两截断木而已。

  天上雪花簌簌落下,薛鸣突然想到了什么,手上长刀挽动,刀身鸣啸卷起天空与地上飞雪,风雪越卷越快,在三丈圈内形成一道龙卷。他立于龙卷之中,但凡被卷进来的枯枝顽石,都被这道龙卷切成粉尘。那龙卷不是别的,正是他以长刀振发的无数气劲刀罡。

  无拘境,借天时地利为已所用。他想凭此刀罡所凝龙卷旋风将周身三丈全都搅烂,自然不怕他藏身不出。

  只是……一点星火光芒悄然卷进,啸鸣声里火光瞬间点燃整条龙卷,三丈圈内,竟如一条钻地火龙被牢牢困缚挣脱不出。

  围观之人猛然后退,这眼前景象着实震撼。只是从始至今,他们都不曾看到小先生身形何在,也看不清他到底是如何出手的。

  刀身被火焰旋转灼烧已微微发红,在劲风中如有悲鸣。

  火龙卷中的薛鸣被灼烤难忍,猛一振刀身,刀罡画圆朝四周激射而去,龙卷火焰被瞬间振散。

  当所有焰火都掉落在地,竟如无数流星坠地,点亮点点明光。回身看去,那个鬼魅般的身影仍然站在三丈圈内,不急不喘,定定站立朝他笑着。

  “你是人是鬼?”薛鸣看着他恼火不已,事情发展不该反着来么!

  “我自然是人。”华阳笑道。

  薛鸣冷静下来,遇到这样一个对手,着实开了自己的眼界,对方并未怎么攻来,竟令自己产生一种深深的无力感,一刀刀下去都若砍在了不着力的空气里。

  两人各立圈的一头,他不甘心,再次以风雷势提刀席卷而去。

  这次华阳未再闪躲,反而运转真灵之气,手挥烧火棒与那寒刀对碰而去。

  薛鸣刀身终于传来凝实着力触感,他再次振奋,疾速模糊的身影横劈竖斩,牵动条条光华闪烁。二人身形在三丈圈内翻转腾挪,条条刀罡与烧火木棒相激,震荡出金铁之声。

  薛鸣手上微微有些颤抖,如此怪的对手,他是第一次遇到。

  二人身形交错而过,各自停手。捕快胸腔起伏,已有些失力。而华阳此时也有些气喘吁吁,打架这种事,他不擅长呀。

  捕快提刀,抖了个刀花。正当华阳做好准备应对他再次施展的手段,那捕快竟……后退了一步。

  一步之差,已是圈内圈外的差别。

  “不打了不打了!他娘的!算你赢了!”捕快捡起落地刀鞘,将长刀重新受于鞘里,可他又不甘心,“不过你能告诉我,你使得都是些什么招吗?”

  华阳不知该从何回答,只能挠头朝他傻笑。

  捕快看他并不想说,也只好作罢,算了,谁能没一点秘密呢!自己不也还有杀招没使出的么。

  “赢了?”杨虎不敢相信般看着那二人,当捕快主动走出圈子时,差点不敢相信。

  “好像是赢了!”

  一瞬间,人群里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!在这大雪夜里,纷纷激动不已。

  捕快回转身看向那群人,也笑了起来。他朝着张老道张紫云抱拳道:“张前辈,咋样!满意吧?”

  老道也笑了,“有你师父当年风采!”

  说完二人都哈哈笑了起来。

  老道又朝他说道:“鸣小子,你这刀的用法不对,十层威力,仅被你使出一层不到,不该如此的。”

  薛鸣尴尬起来:“这不是还在磨合嘛!张前辈您就奚落我了!”

  “好了,我走了。你们不要惹事儿啊!惹事儿……算了算了,有张前辈在,你们也难成事儿!”

  “说什么呢你个死小子!”

  捕快薛鸣挥着手扭头告别而去。

  “薛御史,你要去哪?”华阳看着那个乘风雪归去的背影。

  “听说京城里有个钦天监,我去看看,能不能谋个差事。”

  那个身影一脚一个雪窝,慢慢走远。

  “大潮碎玉岸,残阳照连滩。”

  捕快身后,有歌声突然响起,声音高亢。

  “山水一程,江湖路漫。笑苍天,谁说恩情短,此去又经年,梦难残。”

  一声起,而数声随,纵使那些不会唱的,都使尽力气去哼。声音远远传出,寂寥天地变得喧闹起来。

  那捕快回过头看了看,听了听,突就酣畅大笑起来,再此迈步离去时,继而也接着身后的歌声唱了起来。

  “清风叹,薄酒烦,笑饮一杯爱恨离别生死淡。”

  “恨天晚,一江孤影,轻鸿飞去了照水两厌。”

  “红尘散,刀剑也断,江湖不老期期盼盼。”

  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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