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9章 圣君_魔王俘虏圣君的第七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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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9章 圣君

  这一次,兰缪尔切实地怒了。

  他隐忍了七年没有下手,是知道神殿积蓄深厚,一时难以彻底拔除。但欺世盗名尚可容忍,欺上瞒下延误战机,却完全触到了圣君的底线。

  奔赴前线之前,兰缪尔便下令卫兵扣压光明神殿的先知长老,收押至监狱,等待问责。

  不料,正替圣君牵马的艾登亲王,面色一沉,恨恨道:“……兄长!我今日才知道,那平日里自命清高的先知长老,竟然能寡义廉耻到这个地步!他——”

  兰缪尔才听了这一句,心就往下坠了坠。

  果不其然,据艾登说,当皇家卫兵包围神殿时,先知长老并无丝毫慌张,而是开始了他的好戏。先是火速将罪名推给结界崖上的看守,推给那些已经牺牲的死无对证之人;又做出一副自揽罪责、痛不欲生的嘴脸,跪在神殿前念诵忏罪文。

  无数信徒被煽动,拦在卫兵面前,不让他们带走先知,甚至险些引发流血冲突。

  而按照王国自古以来的规定,成为皇家骑士必须信仰神母。虽然圣君在两年前以圣训中的“平等之训”为由废除了这条陈规,但不可否认,如今皇家卫兵的大多数依然是虔诚的光明信徒。

  看着老人家这样悲伤自责,民众还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,连奉命来抓人的卫兵都动摇了。

  最后到底还是没能收监,先知主动提出,暂且将自己“软禁”在神殿内,等圣君陛下回来再做定夺。

  说到这里,艾登实在忍不住呸了一口,怒骂道:“老不死!什么暂且软禁,先知本来就住在神殿里,八百年走不出来一步,还软禁

  兰缪尔闭眼摇了摇头。

  他知道这一步棋走得难。若非如此,他的命令也不会是“收监”——以先知长老的罪恶,原地处刑都不为过。

  可惜试探的结果,比他预想得更加悲观。

  很快,兰缪尔在暮色中看到了他发誓守护的国民。无数王都的城民都跪在神殿面前,脸上写满了焦急,正一声声悲切地喊道:

  #……圣君陛下!神母在上,您可千万不能受了小人蒙蔽,冤枉伟大的先知长老啊

  艾登实在忍无可忍,冲上前怒喝道:“你们是否知道,神殿自古承担看守结界崖的重任!此次魔族进攻人间,眼看王城危急,如果不是神殿玩

  忽职守——

  不料那些信徒们,面上连一点羞愧或迟疑之色都不见,反而七嘴八舌地大声道:

  #不是说了吗,先知大人遭到了蒙骗,他以为已有人向陛下禀报了

  “那么多金太阳骑士们,还有四位供奉长老,全都英勇牺牲在结界崖,陛下难道还忍心治先知的罪吗

  #对啊,对啊,这是对神母的不敬,会遭厄运的!#艾登简直气得七窍生烟:“你们……”

  兰缪尔轻叹一声,按住了想要破口大骂的弟弟。

  人心易改也难移。一旦认定了谁是善人,再多罪状罗列到眼前,都能想出为其辩护的理由;而一旦认定了谁是恶人,再怎样辩白,也只能得到在偏见下蒙冤受屈。

  圣君不怪这些被洗脑的民众,他只是再次感到一种蚍蜉撼树的疲惫。

  在布雷特神殿的深处,兰缪尔见到了先知长老。

  被“软禁”的现状,丝毫无损这位白袍老者的架子,反而令他更为嚣张。

  “我是神圣的先知!”老者展开双臂,桀笑道,#你治先知的罪,就是否定神殿,就是动摇这个国家的根本!魔族大军压境,陛下难道要在此时挑起内乱吗

  #兰缪尔,我一手养大的好孩子,不要再犯傻了……现在立刻释放我,澄清神殿无罪,然后乞求‘#神母的庇护’——这是你能在魔族大军下护住你的子民的唯一办法

  兰缪尔缓缓压细双眼:“你要对我说的话,只是这些吗?”

  “兰缪尔,你才二十二岁,你的抗争不过短短七年……可你知道光明信仰在这片土地上扎根多久了吗

  “两百年?不止!三百年……不止!”

  #光明神母的信仰足可追溯到四百年前,你想靠你的七年,来对抗无数信徒的四百年,痴心妄想

  先知长老狂热的声音在空旷的祈祷厅内回荡,每一扇彩色玻璃都见证了这个人类的虚伪嘴脸。兰缪尔不禁冷笑起来,转身就走。那苍老癫狂的嗓音从后面追来:

  “你会回来求我的,七年前你是怎么屈服的,七年后你也注定怎么屈服!兰缪尔,你会回来求我的!!……

  br/夜色将先知的声音渐渐吞没。

  月亮升起来了,圆且清亮的一轮。兰缪尔穿过神殿的走廊,自己的脚步成为了唯一清晰的声音。此时此刻,有多少魔族正在仰望这轮月亮呢

  圣君的脚步变得缓慢,终于停下了。他抬头怔怔望着月色,心想: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。他所忧虑的,并非战争的胜败。

  王城被围已成定局,但圣君早已向各城发下手令,调配了大批援兵。魔族和人族毕竟在数量上相差悬殊,只要驻扎在外的几大军团到齐,魔王肯定不会硬碰。

  撑过这几天,转机必然到来。要考虑的,便是怎样拖延时间,怎样将伤亡降到最低。

  可是,其他的呢?在战争的胜败之外,那些其他的呢

  兰缪尔独自在布雷特神殿的走廊下踱步,就像七年前在冬日的结界崖上那般,他渐渐又沉浸在忘我的苦思当中。

  真的无法拆穿虚伪者的真容吗。真的只能彻底分裂成两族,厮杀到其中一方灭绝吗

  直到耳畔“咚”的声响,将圣君惊醒。

  兰缪尔抬起眼,这才发现自己走到熟悉的祈祷室来了。有扇窗没关,神像前的一个黄铜烛台或许是被风吹倒,滚落在地。

  他静静地站了许久,神差鬼使地走上前,伸手推开了祈祷室的门。

  吱呀…

  月光从敞开的门扉间流泻而入,照亮了地上陈旧的绣花坐垫。

  曾经,圣君还是个虔诚的孩童的时候,每日都会亲手打扫祈祷室,将神母擦得金光锃亮,没有一粒灰尘。

  后来他不干了,这间专供神子使用的祈祷室也被封禁,处处灰尘,一片颓败之景。

  兰缪尔走进去,俯身捡起烛台,放回了神母面前。七年过去,那座巨大的神母金像依然如旧,而神子的心境却已天差地别。

  兰缪尔抬头看着神母,忆起七年前那场信仰破灭的锥心之痛,已经无悲无喜。

  神母垂眸含笑。仿佛是在看着他,又仿佛没有。

  小小的房间内,似乎只剩下一座虚假的神母金像、一个失去了信仰的神子,与无数漂浮的微尘。

  万物变得极静而极净。

  忽然间,圣君晃了晃,下意识扶住手边的神龛。一个空灵的念头,如神赐一般降临

  到了他的脑海之中

  怎样拖延时间。怎样减少伤亡。

  如何揭穿神殿的丑恶嘴脸。他所寻求的答案究竟在哪里。

  原本像乱麻那般纠缠在一起的这些困惑,倏然无比顺畅地解开了。

  #啊……

  兰缪尔的脸色变得极其苍白,眼中却闪出难以形容的光亮,他渐渐神异地笑了起来,仿佛顿悟了真理一般。

  握着烛台的指尖开始颤抖,心脏却久违地雀跃——

  他好像找到了……不,不,他肯定找到了。就在此时,此地。

  兰缪尔先是握着烛台无措地走了两圈,高兴得像个孩子。

  紧接着,悲哀又伴着绵长的痛楚涌上心头,疼得令他扶着神龛弯下了脊背,直愣愣地发蒙。最后,兰缪尔苦笑了一下,怅然自语:“神母……您究竟是在此呢,还是不在此呢?”神像一如既往地不给他任何回答。

  兰缪尔闭眼深吸一口气,将烛台摆回神像之前。最后,圣君深深地看了一眼神母,就此转身,一步步走出了祈祷室。这一夜,魔族的军队,终于将王城围了个水泄不通。

  圣君出现在城头,与城下的魔王遥遥相望。这对七年的宿敌,在无数人族与魔族的见证下约定,将于明日清晨一决胜负。

  王城的所有人都开始祈祷了。

  无论是年长的还是年幼的,无论是富贵的豪商还是贫穷的农户。

  被软禁的先知长老得到了释放,他绘出所谓的“祈愿通神大阵”,要求信徒割开自己的手腕,以鲜血向神母求告,为圣君祈福。

  城民们很快赶来,他们提着或大或小、或精美或简陋的油灯,像一群惶然的萤火虫。有人啜泣着,有人怒骂着,但每个人都在诚心地祈求。愿神母将胜利之光披在他们的圣君肩上,愿他们的陛下平安归来。

  “神母啊——”他们喊,#神母,我们的金太阳

  #请保佑我们敬爱的圣君,您最虔诚最善良的孩子!请驱散残暴的恶魔,使邪恶归于深渊……

  当他们从阵法前离开时,似乎变得虚弱了一点,但每个人都认为这是情绪消耗过度后的正常虚脱,并未起疑。

  先知身穿金阳图腾的白袍

  ,他挥舞宽大的衣袖,高举权杖向每一个信徒承诺:“明日,你们将亲眼见证神迹

  圣君也站在这里。

  来来去去的油灯的光,照在那张美丽而苍白的面容上,映入紫罗兰色的瞳孔。他正微微笑着,虽然眼底难掩哀伤。

  #兰缪尔,#先知忽然压低声音,“我早说过,你会屈服的。”“来吧,说点什么,你可是神子,向你的子民们承诺神迹吧。”

  兰缪尔看了先知一眼,意味莫名地勾了一下唇。他收敛神色,将光明十字剑插在身前的地上,高声向所有民众起誓:

  “我乃神母眷顾之子,我的信仰至真至诚!”“我承诺——你们的虔诚将唤起神母的庇护,令胜利的金阳降临在我们的土地上!”

  民众几乎是沸腾了,有的喊“神子”,有的喊“陛下”,但更多的仍然是在呼唤神母。

  他们下跪,磕头,试图亲吻圣君的鞋子。曾经的兰缪尔从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,但今晚,他庄严淡漠如一尊真正的神像,放任更多人变得疯狂。

  这一夜,其他城池的信徒也在为王都祈福。执掌当地神殿的供奉长老们,忠实地执行先知的命令,以祈祷为名骗取信徒的法力。

  其中的少部分知道真相,但大部分长老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其实在做什么。编织了几百年的骗局,已经将他们的思想牢牢地捆束住了。

  在法阵的作用下,无数的微薄法力涌向了圣君的体内,如涓流汇集入海。先知长老满意地笑了。

  他知道,接下来这场救国之战,以及在千万人见证下的神迹,将使得金太阳的信仰再也无法被动摇。

  驻扎在城外的魔族军队,也隐隐听见了城内的动静。

  昏耀盘坐在自己的营帐深处,凝视着坐在下面的各大部落的首领与战将们。“明日,如果我赢了,直接攻城。”魔王用斩钉截铁的语气说道。

  顿了顿,又说:“如果我输了,也直接攻城。”

  “如果我死了……”

  首领瓦铁忍不住出声:“吾王!”他瓮声瓮气地哼道,#英勇的魔族,不会在大战前夕说不吉利的话。

  昏耀冷笑:“那明天我被圣君宰了,这十几个部落的魔族,你给带回去?”

  ……他倒是真不忌讳,就这么个半是交代战略,半是交代遗言的架势,把前前后后的事都安排好了,甩手就让一众魔族滚。

  断角魔王的独断专行是出了名的,尤其现在大战在即,没魔敢惹他,只好灰溜溜出去了。等大帐里空出来,那几个昏耀真正的亲信才硬着头皮上来劝。

  老巫医多古摆出一副头疼死了的表情:#吾王啊,其实您根本不必和人类圣君单挑,不是吗?#“狡猾的人类还不知道会使出什么手段,您又有旧伤的毛病……万一有个万一呢!”

  摩朵、木玛、天珀这些战将,则苦口婆心地为他们任性的王分析这次决战。如何如何有弊无利,如何如何暗藏凶险。

  但所有努力以失败告终,这群魔有一个算一个,都被王亲手扔到了大帐外。

  凶狠地唬走了所有臣属,昏耀正要转身回帐。这时微风拂面。魔王发现,头顶的月亮是如此圆润明丽。

  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清楚。

  魔族的慕强远胜人类,尤其看重一对一的决斗。

  他走了七年尸山血路,才勉强被这么多首领称一声“吾王”。可明日若输,就算不死,也永远没有能在深渊称王的一日了。

  但是,魔王盼着这一天太久太久了。他甚至觉得,自己就是为了这场战斗才活到现在的。

  所以昏耀自暴自弃地想,最差又能怎么样,不过是回到七年前。他输得起。

  他握着青铜弯刀,手指缓缓收紧。就一次,就胡闹这么一次。

  凌晨时分,这是一天里夜色最黑的时候。

  皇宫内,艾登亲王正等得焦心。他不敢想象兰缪尔违心接受人们的祈祷时,内心会有多么煎熬。但这都是为了保卫王城的无奈之举,怎么能怪兄长呢?时间不多了,他必须宽慰兄长,不能让他心神不宁地与魔王决战……

  兰缪尔就是在这时回到了皇宫,然后径直进了书房。

  艾登闻讯急匆匆地赶来时,圣君正在亲手整理典籍。

  他弯着腰,将一本本书册和笔记纸放进箱子,最后从一个上了锁的抽屉里拿出一枚羊皮卷轴,轻轻放在最上面。

  听到门响,兰缪尔便缓慢地直起身,抬头笑道:#….…艾登。

  #你看到了吗……他们那样相信我,哭着为我祈祷。原来国君想要欺瞒民众……是这样简单的事啊。

  昏黄的灯光下,圣君的额上浮着细密的汗珠,嘴唇惨白到不见半点血色。

  艾登大惊失色,快步冲过去:“兄长,你怎么了!?”他扶住兰缪尔的手臂,却更加心惊。那片肌肤冷得像冰,隔着布料都能感觉得到

  #你……

  艾登完全吓懵了,正要喊医师,兰缪尔一把捂住他的嘴:“嘘。”连那掌心都是冰冷的。

  艾登急得都快哭出来了,兰缪尔低声说:“不要声张。我没有什么事,只是消耗了太多法力才有些反噬,缓一缓就好了。

  消耗法力

  艾登瞪大了眼,怎么会消耗法力,今晚那么多子民的法力都汇聚到了圣君体内不是吗

  此时的兰缪尔,应当是整个王国里法力最为充沛的人才对

  他连忙用自己的法力探入兄长体内,这下倒抽一口冷气,眼前“嗡”地发黑。

  #兄长!你——你根本没有接受信徒的法力

  “嘘。#兰缪尔淡淡地,再次将食指点在弟弟的唇上,#安静,听我说。”收回手的时候,圣君晃了一下神。

  强行转移那么庞大的法力,对他造成了不小的消耗。平常倒还不要紧,但对手若是那位魔王,恐怕……

  兰缪尔涩然心想:如果昏耀知道了,肯定会很生气很生气吧。

  魔王对这场复仇的执念那么深。肯定期待着一场双方都拼尽全力的,酣畅淋漓的战斗。可自己,注定不能以最完美的状态赴约了。自己总是愧对那位魔王,一次又一次。

  但,这也是他选择的路。

  #听我说,#兰缪尔定了定神,他按住弟弟的肩膀,#对不起,艾登……我将成为罪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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