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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7 PerfectSkin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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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任为向吕青转达了柳杨的请求。并且,他站在了柳杨一边,试图用“上帝的囚徒”“拯救阿黛尔”之类的说法来说服吕青。他并没抱太大的希望,他觉得这个请求有很大问题,有很大的违法嫌疑,吕青同意的可能性微乎其微。他只能指望自己想得不对,吕青会有合理合法的操作方法。对于法律规范和KillKiller,吕青可比他熟悉得多,她也许会有办法。当然,前提是她有兴趣帮忙。

  出乎任为的预料,吕青既没有拒绝,也没有提出什么合理合法的操作方法。她想了很久,然后说,让她再想想。这对吕青来说不同寻常,她不是那种经常会说再想想的人。

  从赫尔维蒂亚回来以后,并且听过了任为转述的任明明最后的那些话,吕青似乎有些变化。虽然外表看起来依旧平静,但和以前的雷厉风行相比,显得更加谨慎和持重。甚至有时,会出现一些以前几乎从未有过的犹疑。这也难怪,女儿毕竟是女儿。出了这样的事情,难以避免地给她带来了很大的影响。

  任为的脑子里,也始终萦绕着任明明最后的那些话。和吕青相比,他更加缺乏一颗稳定的心脏。白天的时候心烦意乱,晚上的时候辗转反侧。各种事情在脑子里纷至沓来,他感到无所适从。对任明明,他充满了愧疚。

  任为决定为任明明做点什么。他觉得,那样也许会让自己好受一点。他想起了胡俊飞,联系了他。

  任明明目前的状况是不知所踪。除了告诉胡俊飞这一点,任为几乎没有再提任何关于任明明的事情,胡俊飞对此痛心不已。

  实际上,正如任明明所料,他现在正焦头烂额。任明明的消失,使得之前看起来胜利在望的几笔融资通通停滞。所有投资人都对他的领导能力和战略能力展示出某种不信任,而对任明明消失带来的不确定性表现出极大的担忧。他痛入骨髓地感觉到,那个十九岁的小姑娘,对他,对他的公司,是多么重要。公司的情况非常不妙,资金链已经完全断裂。很多员工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发工资了,胡俊飞自己更加不用说了。

  在SSI听觉组件高度还原的音频数据中,胡俊飞的声音显得沉重压抑。任为甚至觉得,如果是面对面,他也许会看到胡俊飞的眼泪。他尽量安慰了胡俊飞,并且说会帮他想想办法。但其实,他脑子里一片空白,并没有什么思路。

  结束通话后,他认真地想了想,看能不能找到办法。

  他并没有什么投资圈的人脉。作为一个科学家,任为虽然也经常到处搞钱,但从来和风险投资没什么关系。他的钱都来自政府和科学界。一直以来,到云球娱乐化之前,云球和赚钱这件事情离着十万八千里,自然和追求回报的商业投资也离着十万八千里。吕青显然也没有什么现成的路子,任为相信她可以拐着弯疏通人脉,她的圈子和能量都很大,可毕竟不是很直接。

  不过,他很快想到了王陆杰。

  他觉得,王陆杰也许在这方面很在行。王陆杰负责前沿院的社会化局,社会化的基础是前沿院的科技成果,而社会化要做的第一件事情,通常就是去找社会上的资金。对,王陆杰一定会有办法。

  任为联系了王陆杰,说了个简单的故事。其中大部分都很真实,只是掺杂了一点点谎言。他说胡俊飞是任明明的前老板,也是最好的朋友。之前,任明明就在为公司融资,本来进展都不错,但现在任明明失踪了,胡俊飞走投无路,求到了他头上。看在任明明的面子上,他不能不管。毕竟,说不定哪天,任明明就回来了。

  王陆杰爽快地答应了。他说,他认识很多投资人,介绍几个谈谈没问题。但是,投资人都很精明很势利,事情成不成他可完全没把握,只能依靠胡俊飞自己。这当然,任为觉得很对。所以很快,王陆杰就约了一个投资人。据王陆杰说,在中国的投资圈中,这人所在的投资机构常年排名前三位。而这个投资人,在他的机构里是高级合伙人,在投资圈也算是大佬。一般的初创企业,一定要过五关斩六将,到最后阶段才有可能见到他。王陆杰和他认识很久,又把PerfectSkin可劲吹了一通,才有了这个机会。其实,PerfectSkin是怎么回事,王陆杰除了知道“仿真皮肤”和“电子胃”两个单词,对其他几乎一无所知,他完全依靠自己的想象力在吹。

  这种机会很难得,一般来说,要见到投资机构的高级合伙人要过好几关。首先,第一关是投资分析系统,那通常是一个有着人形的机器人,有时也可能是一个没有人形的网络界面。如果有人形,就像其他种类的机器人一样,你并不总能意识到那是一个机器人。除非你经验老到,看到它非常客气,说话和风细雨,耐心又很好,然后一眼就断定,它是一个机器人而非一个真正的投资人——这种判断十有八九是正确的,真正的投资人通常会让你感到很不舒服。过了第一关之后,你可能要开始见两三个层次的真人,但多数都是投资经理之类的跑腿小弟。虽然看起来个个都很拉风,而实际上,除了书本上没有用的财经知识,这些投资经理对现实世界懂得很少,并不比第一关的机器人懂得更多,尤其是在他们的投资专业方面。他们的优势只是能够对创业者的个性有一个了解,激怒对方也是了解对方的一个手段,所以,他们的了解也许比机器人多一点点。不过,这多出来的一点点,很有可能只是老一派投资人的传统观念在作祟,事实上,越来越多的投资机构开始彻底清洗这些投资经理。少壮派投资决策者越来越觉得,不要说投资专业知识,就算是对人类个性的判断,和这些毛头小伙子或者时尚小美女相比,机器人也不差,事实上可能更强。它们并不需要激怒对方,当然对方面对一个机器人也不容易真正被激怒。它们需要的东西根本不是对面那个生物脸上的表情,而是他在网络世界上留下的无数痕迹。机器人通过海量数据,很容易了解它们的目标,也许比目标对自身的了解还要更多。

  无论是投资分析机器人还是投资经理,都没有决策权限,他们的工作目标只是收集尽可能多的项目,然后过滤掉垃圾项目,节约合伙人的时间。经过一轮轮的清洗,到合伙人出面的时候,浪费时间的机会自然就比较小了。

  经验丰富的合伙人,以及若干合伙人组成的投资委员会,对创新的理解和对人性的把握,相比机器人仍有不可替代的优势。目前,这在投资界还可以说是共识——不过情况也在改变,已经有些端倪出现,直接把最终的投资决策扔给机器人。这激进了一点,但符合极少数激进投资者的胃口。当然,面对抢手的好项目,投资人要争取而非创业者要争取的时候,人类的优势就比较明显。说服人的能力,机器人显然还不足够强大,不过据说,也有很多项目正在向这方面努力。

  这个过程,对投资机构来说非常合理,但对创业公司来说就不是那么合理了。面对和气但却精明的投资机器人,或者面对经验欠缺但却高傲挑剔的投资经理,创业者们都不好对付。

  任明明在的时候,就经常这样战斗。机器人也好,毛头小伙子或者时尚小美女也好,她都有不错的胜率。好几家投资机构谈得不错,已经到了临门一脚。可是任明明消失了,面对最后的守门员,球被胡俊飞踢飞了。这次在王陆杰的面子下,前面的轮次免试通过,后卫们自动让开。如果打动了这个所谓的高级合伙人,最后的守门员,那么他可能直接做出决策。据王陆杰说,这位投资人的机构不是一个激进的机构,虽然也使用投资分析系统帮助分析数据,但总的来讲,更相信人类而非机器人。而这个投资人是机构中少数几个核心人类之一,他的决策几乎就是投资委员会的最终决策。当然,能否成功还是要依靠胡俊飞。看看那只已经踢飞好几个球的脚,这次是否能够有顺一些的脚风。

  坐在PerfectSkin办公室里,那位投资人,顾子帆,略低着头,眼睛用有点向上的角度盯着对面的胡俊飞。这个角度有点奇怪,一般的居高临下都是仰着头往下看,但他反过来了,不知是表示谦逊还是另一种居高临下。任为和王陆杰陪坐在边上。其实这事和他们没什么关系,他们只是双方的介绍人,分别在胡俊飞坚持的要求下和顾子帆顺口的邀请下,出现在了这里。

  除了他们,胡俊飞身边还坐了一个人,侯天意。胡俊飞介绍说,侯天意是他们公司的销售总监。他看着很敦实,浓眉大眼,一脸质朴的样子,头发显得有点乱蓬蓬的,穿着深灰色的衬衣,身体略微前倾,双臂撑在会议桌上,给人一种非常忠厚老实的感觉。相比而言,胡俊飞白白净净,五官发型也斯文得多,穿的衬衣是白颜色。他安静地坐在桌边,脸上露着微笑,但是眉毛拧在一起,看着苦哈哈的,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。好像他长得就这样,任为想。上次见面的时候,注意力都在任明明身上,没太注意胡俊飞。感觉上,他不仅仅是因为压力才会有这副表情,而是天生就忧愁。

  顾子帆和胡俊飞、侯天意已经聊了半天。任为不懂投资,也不懂生意,但至少能听出声音的大小和语气的急促。他觉得,他们聊的并不好,甚至是很差。

  “你们的生意很不好,这反映了你们的业务能力。”顾子帆说,“你们不能做鸵鸟,要面对自己的问题。”他说,脸上有点不耐烦的样子。

  “是,是生意不太好。”胡俊飞说,“不过,还是有很多机会。天意他们销售队伍,很辛苦地在跑。我最近也一直在出差。今天下午,我们两个都要出差。”

  “我要去湖南。有一个项目很大,有机会,我下午就去。”侯天意补充说。

  “你们就知道说,你们很辛苦。”顾子帆说,“我相信你们,但辛苦有什么用?刚才你们提到,有很多应收款收不回来。你们以为讲这个能够证明你们有生意?难道这不是恰恰说明你们有问题吗?收不回钱来,还叫生意吗?对投资人说这种事情,还说得理直气壮!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你们都搞不清楚。我真不明白,你们是怎么想问题的。”

  听他们讲了半天,任为才知道,PerfectSkin的生意完全不是他想象的那样。他原本以为,他们既然生产仿真皮肤,客户应该是机器人厂家。而且,一旦使用就会长期批量地使用。可实际上,他们根本没有能力搞定机器人厂家这样的大客户。他们只能为一些小规模的特殊客户服务。这些特殊客户,因为各种原因,对自己机器人的皮肤不满意,需要为机器人更换皮肤,增加一些功能或者改进皮肤的外观等等。这些年来,PerfectSkin主要靠为这种客户做皮肤定制生存。曾经几年前,他们的主要客户都算是企业用户,皮肤定制有一定批量,利润也还可以。但是这一两年,生意越来越差,客户规模也越来越小。现在,他们甚至连个人客户的生意都接,为一两个机器人更换皮肤。这种生意做起来很累,也没有什么利润。

  胡俊飞还在解释:“收款的事,我们还在收,也不是说收不回来,只是慢。这件事的确很困难,但我觉得,也不能说都是我们的问题。客户的验收流程非常慢。有些客户不太讲理,非常挑剔。所有做机器人体验定制的公司都这样,也不是只有我们面临这种问题。”

  机器人体验定制!任为也算搞了那么多年机器人,可今天头一次听到这个词汇。当然严格意义上,他搞的不是机器人,而是虚拟人,所以,有些机器人行业的词汇,他没听说过也不奇怪。

  “不要怪用户挑剔,是你们的问题。很多项目你们都用机器人去做,用机器人做机器人体验定制?呵,能做好才怪。客户都是人,哪有那么容易应付。”顾子帆摇摇头,脸上带着苦笑,“挑剔?你还想怎么样?”他说。

  “用机器人也是没办法。”胡俊飞接着说,“我们现金流不好,已经借了不少钱。所以,很长一段时间,我们一直在控制员工的人数。确实,人员跟不上,有些项目收尾就收得不好,又增加了收款难度。不过,客户也确实有很多问题,不能都怪我们。如果只是完成合同要求,我们是可以都用人来做的。质量有保证,也能挣到钱。可客户总是在变,体验这个词,有时候很难定义清楚。他们不停地改需求,不停地增加新需求,没完没了。这就让工作量比合同估算大了很多。我们都用人来做的话,一定是赔钱的,只能使用机器人,这样成本会低很多。实际上,就算这样也已经挣不到钱了。而且很多客户还拖着不付款。”

  “按照合同要求做?如果真是这样,用机器人做也没问题了。问题就是要面对需求更改,这就是你们工作的核心!体验定制,你以为是在定制机器人?其实是在定制人的欲望!你们居然用机器人去定制人的欲望!你们让机器人去告诉人,接待机器人的皮肤,这样这样才能让你的客人看着喜欢?性爱机器人的皮肤,这样这样才能让你摸着舒服?你们都没搞明白自己在干什么,还怎么干呢?”顾子帆说。

  胡俊飞沉默不语。

  “你们这个工作,核心内容不是技术,而是沟通。明白吗?沟通过程是一个期望管理的过程。期望管理,明白什么叫期望管理吗?”顾子帆接着说,“你们为了省钱,用机器人来做期望管理,开玩笑!人做人的期望管理都很难,何况机器人!我看你们自己就不会做期望管理,怎么能指望你们的机器人?不管你们的产品质量怎么样,只要期望管理做得不好,就是产品质量差!产品质量差,当然收款就难,再拿新项目当然也难。这是没办法解决的。没有项目,资金就更紧张,然后就用更多的机器人。这是一个典型的负循环,这生意还怎么做?”

  “是,所以我们特别需要融资,希望顾总能够支持我们一下。”胡俊飞说。

  “支持是要支持有希望的东西。你们现在这样子,有希望吗?”顾子帆说,“钱不是问题,我们有钱,只有钱,没别的。我们可以用钱来支持你,但不会支持你做你们现在做的事情。你们根本就没搞明白你们在干什么,我们怎么支持?支持你们收拾烂摊子吗?我又不是傻子。我告诉你,你们的电子胃是不错,我看好,我想投资。可有这么个烂摊子挡路,我怎么给你们投资?不,不会,绝对不会。”

  “您说的期望管理,和承诺博弈论有关系吗?”任为插了一句,他脑子里想起了穿越计划。

  “承诺博弈论!”顾子帆叫起来,“对,承诺博弈论。”他没有理任为,还是对着胡俊飞,“听到没有?听到任所长说什么没有?承诺博弈论,懂吗?体验定制,不懂承诺博弈论做什么体验定制!”然后他才转向任为,说:“有关系,当然有关系。大家都喜欢起个新名字,否则怎么建立自己的理论体系呢?”他耸了耸肩,仿佛要对什么东西表示不屑。

  “做电子胃,难道不需要做期望管理吗?”任为问,他问完了又有点后悔,不知道这个问题是在帮胡俊飞还是在害胡俊飞。

  “需要啊,当然需要啊!做什么都离不开期望管理。”顾子帆回答,“但是,电子胃不是定制产品,是标准产品,和SSI一样。电子胃的期望管理,是市场部门面对大众的一次性期望管理。而他们的体验定制,是他们的机器人面对每个客户的无数次期望管理。”他又转向胡俊飞,“难道我能指望,你们的机器人可以和专业的市场部门一样好吗?”

  “我们正在做电子胃。您看到了,电子胃研发进度很好,实际上已经可以上市了。”胡俊飞说。

  “呵呵……”顾子帆发出两声奇怪的声音,“我认可你们的电子胃,所以才坐在这里。可你要明白,你要做新产品,第一件事是把你的烂摊子扔了,干干净净地重新开始。不能新事情还没开始做,一上来就先有一个大窟窿。”

  “您不能就说是烂摊子,我们对生意有信心。我们之前的状况是不太好,但是我们对未来还是有信心。”胡俊飞说。

  “信心?什么信心?你刚才说的,今年把窟窿填平的目标?”顾子帆说,“你在搞笑吗?今年已经过去小一半时间了,怎么填平?去偷还是去抢?”

  胡俊飞和侯天意都沉默不语。过了一会儿,侯天意说:“我们有信心,顾总,下面真的有不少机会。”

  “你们的生意乱七八糟,全是小客户小生意,定制种类有几百种,完全没有聚焦。无论从行业、地区或者任何角度的目标客户群体来看,都无法形成口碑,没有任何积累。每个客户,都是一次全新的打单过程和一次全新的期望管理过程。不要说机器人,就连你们自己都不会做期望管理。而且你们打单的能力同样也是不行,不然也混不到今天这个样子。”顾子帆说,“你们不可能达成目标。”他说得一点也不客气。

  “这么说不公平。”胡俊飞有点激动起来了,“不能因为我们之前做得不好,就认为我们之后不行。去年我们投一个大标,标的很大,够我们干几年的活儿。我们输了。但我们是有机会的,只是竞争对手工作开展得早,我们输得很可惜。这样的项目还有,如果我们在下半年拿下一个,就可以填平所有窟窿了。”

  “啊?”顾子帆呆了一下,摇了摇头,“我说,你怎么这么搞笑啊?大项目?你是说大项目?是啊!市场上有的是,那些机器人大厂的皮肤生意,都很大啊!你相信你们有机会能赢?怎么不早赢几个啊?这样的项目,那么容易做吗?没个一两年的时间,甚至几年的时间,能做下来?下半年拿下一个,你真敢说。”

  胡俊飞和侯天意都不说话。

  “真亏得我和你们谈。”顾子帆说,“要是像别的那些投资机构那样,用投资机器人和你们谈,五分钟就谈完了。不,根本不会和你们谈。我告诉你,我们的投资机器人用你们的公开数据分析过,你们永远都填不平窟窿。投资机器人可不会小看你们,你们的市场,你们的客户,你们的公司,你们的产品,你们的人员,还有你们的竞争对手,什么都会分析,很客观的。我要不是看着你们有电子胃,我也不会来谈的。”

  顾子帆等着他们说话,大家沉默了一会儿,胡俊飞说:“但我们觉得还是有机会。”

  “小伙子够倔啊!我发现你们根本不会算账,需要我算给你们听吗?不,还是算了,真够累的。我发现,很多创业者都像你们这样,想这个想那个,创业,了不起,可是,不会基本的算术。一年有多少周知道吗?你们平均一周签多少单知道吗?你们一单平均挣多少钱知道吗?你们总共已经亏了多少钱知道吗?好好算算,多长时间能填平这个窟窿。数学!数学,懂吗?看看你们自己的历史!数据都有!至于大项目,请你不要做梦了!更加不要用你的美梦来说服投资人。”

  胡俊飞没有吭声。侯天意拿着笔在本子上画着什么,也不说话。

  “请你面对现实。”顾子帆说,“你们这种想法,没有投资人会搭理你们。你们现在唯一的出路,就是把原来的公司破产关掉,重新开一个公司,专心做新产品。否则,你们不可能拿到投资。你们如果愿意,那就自己扛着吧!别说我没提醒你们,一定要给自己找那么大压力吗?你们脑子里都在想什么?”

  “我们不怕压力!”胡俊飞说,又有点激动,看来他心中对关掉公司这个想法极端恐惧,“顾总,当年我们什么没经历过?我们不怕压力。我们也曾经好过,人最多的时候有五百人,做很大的项目。后来,莫名其妙被大客户坑了。我们从五百人,一下子缩减到几十人。您知道我们经历了什么吗?我亲自出面,一个一个和员工谈话。四百多人啊!裁掉四百多人啊!没钱付赔偿,一个一个谈。”胡俊飞越说越激动,“顾总,真的,那么难我们都挺过来了。我们不但自己不拿工资,我们还从家里拿钱来。大家齐心协力,也都挺过来了。现在让我放弃?我怎么放弃?我怎么跟我老婆交代?我拼了这么多年,我说我放弃了?我怎么跟朋友交代?我说我失败了?我交代不了,顾总,您理解吗?我怎么交代?我亏欠了家里很多,我放弃了?我怎么放弃?”

  “我知道你们那点历史。”顾子帆说,一点也不理会胡俊飞的激动,一脸不屑,“看看,看看,只会怨天尤人。反思一下好吗?你们从五百人变成几十人,是怎么回事你们没点数吗?被大客户坑了?锅甩得很干净啊!客户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?那个项目你们本来就不该做!可你们,不但做了,还疯狂招人去做。从几十人到五百人也就用了几个月时间吧?这不,又用了几个月,缩回去了。”

  任为很好奇是怎么回事,从来没听任明明讲过。

  “顾总,顾总,”侯天意插嘴说,不知道是急着要表达意见,还是不愿旧事重提,“在公司很困难的局面下,活要干,钱没有。我们坚持下来了,而且,还拉了很多兄弟进来。兄弟们看好我们,放弃了很多东西,跟着我们干。我们努力做,最后做不到也没办法,但我们要坚持到底。中途放弃的话,做了逃兵,对这些兄弟也没法交代。顾总,您真的要理解我们。除非,除非新公司把兄弟们都带上,可您又不同意。”

  “把兄弟们都带上?你以为做慈善呢?”顾子帆叫了起来,“拉了很多兄弟进来?自找!是不是准备再拉一些兄弟进来?兄弟可以便宜甚至免费,又可以多撑一会儿了,是不是?”他咄咄逼人,“兄弟越多,死得越惨。我告诉你,你们做电子胃的就七八个人,剩下的人对新公司来说都是垃圾。知道垃圾怎么说吗?Trash!Garbage!Junk!Rubbish!把兄弟们都带上?应该把脑子带上,好不好?”

  任为觉得顾子帆有点过分了。胡俊飞和侯天意的脸都涨得发红,但说不出话来。任为想,在这种情况下,任明明居然能搞定好几家投资商,当时她是怎么谈的呢?不知道。不过现在,他至少知道,胡俊飞是怎么把事情给搞砸的。

  胡俊飞低着头,仿佛透过桌面凝视着自己的脚尖。侯天意依然拿着笔在本子上画着什么。他们可能都在压抑自己的怒火,也可能都在抵抗自己的崩溃。任为看不出来他们到底在想什么,但他知道,他们一定很难受。

  过了好一会儿,王陆杰忽然说:“俊飞,天意,你们一定要理智。你们可以选择坚持,可目前的情况,你们的现金流有问题,没钱怎么坚持?真的靠免费的兄弟们吗?在我听来,顾总的判断很客观。以前的一切都是沉没成本,不需要顾虑。如果你们再玩儿命一段时间,但就是解决不了问题,你们又得到了什么呢?得到了坚持到底的美名?哪里才是坚持到底的这个底?现在撤就是逃兵?那什么时候撤才不算是逃兵?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都怎么定义?生意就是生意,生意需要理智。该放弃的时候就放弃,不是一件丢脸的事情,反而是一件明智的事情,也是一件勇敢的事情。”

  大家又都陷入沉默。

  “你们疯了吗?”顾子帆说,“你们疯了吗?你们在从事什么伟大的事业吗?就是一门生意而已,还是很失败的生意。”

  “我们真的没法交代。没法跟家人交代,没法跟朋友交代,也没法跟自己交代。”胡俊飞说。依然凝视着桌面,眉毛皱成一团,但语气很坚定,不像是能商量的样子。

  “唉。”顾子帆叹了一口气,沉默了一会儿,说:“好吧。虽然我很看好你们的电子胃,但是我想我们没有必要谈下去了。”

  “知道为什么机器人变不成人吗?”从PerfectSkin出来以后,顾子帆对任为和王陆杰说,声音里充满了讥讽,“知道机器人和人的本质区别在哪里吗?”

  “在哪里?”任为疑惑地问。他想起柳杨说过的话,机器人的计算强度不够,超不过柳杨阈值,产生不了意识。当然,产生不了意识,也就变不成人了。

  “因为机器人实在没办法变得像人那么蠢。”顾子帆的答案显然和柳杨不同。

  “那你还不用机器人谈判。”王陆杰插了一句。

  “因为机器人也实在没办法理解人的蠢。”顾子帆一边说着,一边上了他的汽车。

  “再见。”他转向任为,“任所长,我觉得您不用帮他们了。产品再好,也不会在愚蠢的人手里成功。您是科学家,您不是做生意的。可是,您都比他们明白,您都知道承诺博弈论。”

  他又扭过头,对王陆杰说:“陆杰,抱歉,这个忙我帮不上了。合作机会很多,我们回头找机会再聊。我下面还有个会,先走了。”

  看着他的汽车的背影渐渐远去,任为下意识地琢磨着他的话:“知道为什么机器人变不成人吗?知道机器人和人的本质区别在哪里吗?因为机器人实在没办法变得像人那么蠢。”

  任为有点恍惚,王陆杰则看起来不以为然。“他们投资人都这样。觉得自己了不起得很,聪明得不行,别人都是傻子。”他说,“其实,他们经常犯愚蠢的错误。这次,我觉得他很可能要犯错误了。那个电子胃,我真的觉得很好。至于那个胡俊飞,还有侯天意,不就是太执着了一点吗?”

  王陆杰像是担心任为,怕他捎带也受了打击,拍了拍他的肩膀,有点安慰的意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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