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16 节 深宫不弃_凤还巢:朱墙内她人间清醒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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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6 节 深宫不弃

  当上皇后的那日,我爹一字一句地告诫我:「谦谦,不要和皇上吵架。」

  娘在一旁扶额,哀叹。

  没办法,谁让他们引以为傲的二女儿最大的优点就是伶牙俐齿,最大的缺点就是心直口快。

  小时候我爹带姐姐去参加宫宴,不许我去。于是我当着父母的面与姐姐说:「旁人食不过三,你一定要食不过六,把我的那一份也吃回来。」

  爹气得胡子一抖一抖的,怒斥道:「我阮西谷的女儿,不能这么没家教。」

  我满脸哀怨:「爹,你有三个女儿,每次都只带大姐去,是我和小妹上不了台面,见不得人吗?」

  可怜我爹一把年纪,指着我「你你你你」了半天,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。最后,我被罚去房间里抄写《女德》《女训》之类的书,抄了一个月才得以出门。

  按理来说,我也当不了皇后的。

  皇后应该像我姐姐那样,温柔贤淑,人情练达,知书达理,落落大方。

  奈何那一次决定命运的宫宴,姐姐生病了。我爹在我和五岁的小妹中间挑了半天,还是指了指我,并警告我不准乱说话。

  宫宴上,我机缘巧合地认识了太子,被太子看中,我的爹官职又大。我们前脚刚离开皇宫,后脚一道封太子妃的圣旨就追过来了。

  太子妃当了不过两三年,皇帝驾崩,太子登基,我也成了名正言顺的皇后。

  我爹为此哭了三天,不知道是因为太过兴奋,还是太过震惊。我娘倒是看得开,除了教我与皇帝少说话之外,也没有其他训诫。

  于是我就这样当上了皇后,还是淮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皇后。

  只有我知道,封后大典的那天晚上,皇上和我说:「后宫给你管理,朕放心,但是朕喜爱的女子,你少管。」

  我不甘示弱地反击道:「那妾若有管不了的人,请皇上明示,不要等妾插手了,再来说些没用的话。」

  他没恼,只是笑容看上去越发狠厉。

  「当然。」他说,「做到这一点,朕保你的后位安然无事。」

  要猜出皇上喜爱的女子,不太容易,但也没那么难。

  当年在东宫,除了我一位太子妃,还有两位良娣,一位良媛。太子平日里对谁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,唯有看见卢良娣时,会柔和了神色,笑语盈盈。

  于是皇上登基那日,我起草了册封名单,把卢良娣封为卢贵妃,另外两位都封作了妃。

  当我把名单交给皇上时,他还是不太满意,看着名单皱眉蹙眼。我想了一下,恍然大悟,连忙吩咐下人知会内务府一声,拟个封号给卢良娣。

  内务度办事效率极高,不到一日就送来了三四个封号,我挑了一个「惠」。蕙质兰心,秀外慧中,听着多美好,娘形容姐姐的时候,都是这两个词。

  为了让皇上更满意,我还把惠贵妃安排在了兴庆宫,离皇帝的寝宫最近。

  做到这一步,我自认为已经仁至义尽了。皇帝再不满意,我就得把协领六宫的权力交给她了。

  虽然,贴身婢女彩莲看着这一切,小声地说:「这个和架空娘娘权力有什么区别……」

  令人庆幸的是,皇上没有不满意,除了不满意为什么我把自己的宫里种满了花,他每次从我宫里出去,惹得一身花香。

  毕竟,未央宫一向是珠宝堆砌出来的繁华,纵使有名花异草,也不过是寥寥几朵,以作装饰。

  闻言,我毫不犹豫地说:「各人自有各人所钟意之物,皇上若不喜,就少来未央宫。」

  见我沉下了脸,他又凑上来,讨好地问道:「门外绕了一圈的花倒是好看,不知所谓何物?」

  「银莲花。」我说,「皇上觉得好看吗?」

  「甚是好看。」他笑了一下,「谦谦若是喜欢,朕以后让花匠多送些来。」

  正当我心情舒缓,还稍稍有一丝感动时,一名婢女突然在门外求见皇上。

  是惠贵妃身边的宫人。她低着头,怯怯地说贵妃娘娘偶染风寒,躺在床上昏迷不醒。

  皇上一听,连忙站起来,急匆匆地就往门外赶去。

  我站在门口看着皇上远去的背影,彩莲在旁边,轻轻地叹了口气。

  没想到,惠贵妃一病不起,病了两三个月还没好。

  本来太后娘娘说后宫里人太少,想要办个选秀,也因为皇帝不愿意,被搁置了下来。我一月去看过惠贵妃不过两三次,皇上便不愿我再去看了。

  他不说,我也明白,他觉得惠贵妃看见我,只会心情更差,病情加重。

  百般无聊之下,我只好日日去灵秀宫找唐妃和齐妃唠嗑。灵秀宫本是唐妃的寝宫,齐妃在自己宫里待着无聊,来灵秀宫找人聊天,恰好我也无聊,便同她们一起,三个人谈天说地。

  一般是齐妃先起个话头:「天天躺在床上,能好才怪,病人就要多走动走动,呼吸新鲜空气。」然后唐妃附和道:「对啊,不起来,还要皇上天天陪床,估计心里也没想好起来。」

  最后是我总结:「皇上不会看顾病人,还不让我们插话,苦了惠贵妃了。」

  她们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我。

  我知道她们在想什么,但是没办法,我答应了皇上不能管惠贵妃呀……那不是他喜爱的女子吗?他喜爱的女子,就可以在后宫多享受点宠爱,这不正常吗?

  但是我没说出来,只是说:「改日劝劝皇帝,举办选秀不能再耽搁了。」

  选秀乃是官员们送女儿一步登天的好机会,也是为了充实后宫,为皇帝开枝散叶。

  惠贵妃身在病中,唐妃和齐妃不愿插手,因此我只好一人担了下来。每天忙着和内务府沟通,整理宫殿,还有杂七杂八的事项,占去了我整整一个月的空闲时间。

  为什么是一个月,因为第二个月,皇帝便勒令我停下来。

  我耐心地劝道:「皇上,古来后宫佳丽三千,而今后宫人太少了,皇帝都无子嗣诞生。」

  「你是皇后,是中宫,朕没有子嗣,你为什么不反省一下自己?」

  好的,我无话可说。

  本以为就这样停止了。还好,太后娘娘大力支持我,选秀之事还是继续操办了下来。

  神奇的是,选秀那天,惠贵妃的病好了。

  这病好的不是时候。她好了,也不能参加选秀,反而让皇上没借口不来参加选秀了。选秀的时辰快到了,皇帝许是坐着无聊,问我想要选什么样的女子。

  我不假思索地说:「合妾心意的,皇上不一定喜欢。」

  他哈哈大笑:「但说无妨。」

  说完,他饶有兴趣地望着我,似乎想从我口中寻一个令他满意的答案来。

  「蕙质兰心,秀外慧中。」我说。

  这样的女子,才配得上皇上。

  皇上白了我一眼,没有接话。

  真扫兴。我抿了抿唇,算了,除了惠贵妃,他能看得上其他女子才怪。

  看着一批批亭亭玉立的女子从眼前晃过,不过一会儿,皇帝大手一挥,全都不要了。眼看着太后焦急万分欲言又止,一个女子都没选上,这个选秀岂不是白办了。

  没办法,最后我与太后一人选了三个。

  后宫冷清,但也不需要太热闹。

  新人被我依次封了两个才人,两个宝林,两个御女。皇帝没有过问,所以我也懒得替她们想封号,干脆都称呼姓氏。

  新人担不起一宫主位,后宫嫔妃又少,为此我思虑了许久。最后,我收了凌才人住在烟云轩,其他的,一人住在兴庆宫的偏殿,其他四人平分给唐妃和齐妃,看着倒也合适。

  不错不错,这下后宫有点声音了。

  每天请安的时候听她们聊聊天,虽然有些内容不切实际,但是总比原先好上许多。

  本来惠贵妃不喜欢请安,一到请安的时候就各种身子虚老寒腿,每次坐了不到十几分钟便想离开。但是最近,她蛮喜欢分在她宫里的那个吕才人,为了陪她,也会与我们搭上几句。

  虽然她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,拿着手中的品茗杯,声音慵懒而尖利:「皇后娘娘宫里生机勃勃,全都是花,不像本宫,都是皇上赏赐的珠宝首饰,看上去死气沉沉的。」

  我也缓缓道:「惠贵妃喜欢珠宝首饰,皇上自然就赏赐珠宝首饰,本宫偏爱这些花,爱它们玉洁冰清尘不染,皇上命花匠多送些花有何不可。」

  每到这时,唐妃都会把话题扯到别处去。身为东宫资历最深的老人,她最知道我俩的性格,都是得理不饶人的佼佼者。

  凌才人不是个爱聊天的主儿,总喜欢写写画画,我让她观察了一个月的后宫,她便画出了一幅群像。画上面是她们来未央宫请安,我坐在未央宫正中间,仪态端庄,下面坐着几个嫔妃,全都是正襟危坐的模样。

  见我半天没说话,她有点惴惴不安地问道:「娘娘,妾画得不好吗?」

  我沉吟良久,摇摇头:「画得挺好,但是缺了点什么。」

  到底缺什么呢?我也说不上来。

  但是她却上了心,拿着画回了烟云轩。

  一连好几天,我都没见到她外出游玩。我到烟云轩找她,她也趴在桌子上抱着画发呆,行了个礼之后便恹恹的,不愿多话。

  这丫头,还说不得画不好了。

  正摇头叹息时,一名宫人忽然急匆匆地跑来,表情复杂,不知道是欣喜还是难过,总之特别紧张,眼神飘忽不定。

  她看了我一眼,连忙低下头,结结巴巴地说:「娘娘,惠贵妃,有喜了。」

  「这是好事啊!」

  我大喜,刚刚的烦心事无影无踪,连忙唤来彩莲,让她帮我多收拾点礼物,一并带到兴庆宫去。这可是皇上第一个孩子,万万不可怠慢了。

  宫人表情复杂地点点头,退下了。

  紧赶慢赶终于赶到了兴庆宫时,门前已经围了好几个嫔妃,身后随着浩浩荡荡一群人,全是来送礼的。

  怎么回事,我这个皇后,不会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吧?

  像是要佐证我这个观点一般,原本住在兴庆宫景春殿的吕才人连忙迎上来,行了个礼之后便小声说道:「娘娘,你怎么才来啊!皇上和贵妃娘娘都在里面等候你多时了,从早上就开始等了!」

  无视前面低头行礼的一群人,我连忙往宫里走去。

  苍穹之下,春光无限好,皇上和贵妃娘娘坐在院子里,俨然一副鹣鲽情深的模样——

  「皇上,妾终于有了孩子,妾欣喜万分,却又害怕——」

  「爱妃告诉朕,你在害怕什么?」

  「妾害怕,这孩子不能平安来到这世上……」

  「不会的,有朕在,定吩咐太医好好照看你,孰敢欺你!」

  这一声怒吼的力道之大,连着后面的宫人都抖了三抖。身边的彩莲不安地扯了扯我的衣袖,我拍拍她的手,示意她放下心来。

  「妾参见皇上。」我走上前去,声音饱含着浓浓的歉意,「妾来得不巧,打搅妹妹和皇上了。」

  贵妃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,我理解为赞美,赞美我说这话极为识时务,识时务者为俊杰。

  「皇后,你来得正好。」皇上朗声道,「歆歆是头胎,为了孩子担忧不已,你可有什么法子安定她的心?」

  我差点一个趔趄,是我的耳朵有问题,还是皇上的脑子被门夹了?我又没怀过孩子,他为什么不去问太医?

  「皇上恕妾愚钝,」我大大落落地说,「贵妃在兴庆宫养胎,这么一块钟灵毓秀的宝地,何来担忧?」

  一句话让惠贵妃的脸白了又红,红了又青。我不是第一次看见别人被我气成这样,但是惠贵妃在皇上面前不敢发作,让人觉得甚是有趣。

  「朕也以为如此,」他转头看向惠贵妃,满目柔情,「爱妃就别担心了。」

  惠贵妃娇羞地点了点头。那个对视……恶心人到足以把隔夜饭吐出来……

  救命,我昨天就不该吩咐小厨房准备夜宵!

  「哎呀,和皇上聊这么久,差点忘了正事。」我连忙打断他们,示意了一下身边的彩莲,「让人把礼物抬上来。」

  话音刚落,六个仆人,两人一担,抬上来满满三筐珠宝挂饰。虽然不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,但也绝对配得上这豪华的兴庆宫。甚至,阳光直射下来,可以闪得人眼花。

  惠贵妃的脸色又「唰」地一下变白了。

  面对皇上不解和探究的目光,我解释道:「第一筐是母后赏给妾的,说是在寺庙里开过光,祈求来年多子多福,儿孙满堂,第二筐是妾平常搜集来具有安神功效的美玉珠宝,助眠安胎,第三筐虽然没什么用,但是也是使臣进贡的金银珠宝,给贵妃娘娘平时把玩解闷的。」

  这一番解释下来,我不由得挺直了胸膛,越说到后面越为自己骄傲。

  皇上,我对你的心上人够好了吧?

  皇上打量了我一会儿,正要开口,我又抢先道:「皇上是不是怕这些珠宝里有什么对胎儿不好的杂物混在里面?」

  「彩莲,把齐太医带上来!」

  齐太医是太医院资历最深的老太医,曾经帮助先皇后安全诞下三位皇子,有他作证,说服力自然是旁人比不了的。

  正想着,齐太医就走上前来,坚定地说:「皇上,两位娘娘,这三筐珠宝皆不无不妥,尤其是中间那筐,确有安神之效,请皇上和两位娘娘放心。」

  看着皇上和惠贵妃沉默不语的模样,我心情大好,对齐太医挥挥手:「好,你下去吧。」

  等他告退以后,我走上前去,紧紧地握住惠贵妃的双手,万分真诚地看着她的眼睛说:「妹妹一定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,这可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!」

  那一刻,我觉得自己当之无愧中宫这个位置,甚至还发出了普度众生的圣母之光。

  惠贵妃退后一步,连连点头。

  回到未央宫,我依旧保持着明媚的笑容,笑到我坐到镜子面前捏了几下脸,才让嘴角的弧度恢复正常。

  这戏演得还真辛苦。

  虽然我不是很介意她生下孩子,毕竟她的孩子又不是嫡子,再好不过分一块好点的封地,不可能继承大统。

  退一万步来说,就算她的孩子真的登上皇位,我还是太后,惠贵妃顶多是贵太妃。

  毕竟,皇上答应我,只要不伤害惠贵妃,他就不会废了我。

  但是我也没觉得惠贵妃有孩子多值得开怀,装得那么兴高采烈,不过是为了让他们放心而已。

  真累,真累。未央宫真不好住。

  等来日我堂哥如愿以偿当上了骠骑将军,家里有了依靠,我就让爹把小妹送进来,让她去争宠,我当个后宫透明人。想着想着便觉得放松了下来,再加上刚刚做戏太疲乏,我就这样睡了过去。

  醒来时,天色已经暗了下来。还未完全清醒,便看见彩莲站在床边,小声又焦急地说:「皇上在外面等娘娘呢。」

  我以为她在开玩笑,随口答道:「怎么可能,惠贵妃刚刚有喜,皇上不陪他的爱妃,过来干什么?」

  彩莲一下子变了脸色,急急地伸出手捂住了我的嘴。

 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——

  「她是朕的爱妃,你也是朕的皇后,怎么,这未央宫还不许朕来了?」

  闻言,我只感觉浑身一激灵,连忙爬起来,目瞪口呆地看着皇上。他挥了挥手,示意左右人都下去,幽深的目光紧紧地锁在我身上。

  我连忙从床上起来,正想行礼,他却拦住了我,双手一揽,便将我打横抱了起来。怕摔下去,我赶紧抓住他的衣领,差点没尖叫出来。

  「谦谦,你是朕昭告天下迎娶的皇后,自己还未有生育,看到嫔妃有孕,你比朕还高兴?嗯?」

  看到自己心上人有孕,你还没我高兴,你为什么不反省一下自己?

  我正想开口反驳,他却将我放在了床上,用手指压住了我的嘴唇。

  「平日里你太多话了,每次一来找朕就是一堆训诫,朕听厌了,这一次你不准再开口。」他面色平静,语气里却有些不服气,好像个小孩子一样,让我有点想笑。

  很快,我就笑不出来了。

  因为皇上估计是憋了太久了,此刻只想一吐为快。各种引经据典各种摆事实讲道理,核心只有一句话——皇后应该学会抢在嫔妃之前占据有利资源。

  他说得真的很有道理,频频出金句,我恨不得拿一本小本子来做笔记,以后回怼别人的时候就可以用上了!

  他说得认真,我听得也认真,忙不迭地点头,差点就立下誓言——「惠贵妃胎儿不掉,妾决不碰佳肴」。

  可惜皇上说得太慷慨激昂了,根本没有我插话的机会,也没有注意到我的肚子已经咕咕作响的事实。

  「皇上,皇上。」我忍不住说,「现在几时了,平常这个点,你是不是该睡了?」

  快去找惠贵妃吧,她在兴庆宫等着你呢!

  最重要的是,别耽误我的作息了,现在是我的夜宵时间啊!

  被我冷不丁地打断,他有些不满地看着我:「是该睡了,那你为朕更衣吧。」

  说完,他起身,退后几步,严肃地看着我。

  不去找惠贵妃吗?我眨眨眼,百思不得其解。

  「兴庆宫……」

  「她有孕在身,怎么侍寝?」

  我如醍醐灌顶一般恍然大悟,原来是因为这个!那我还偷偷摸摸喝避子汤作甚,怀了孕,就不用侍寝了。

  窗外的繁星明月都可以作证,那晚我特别配合,配合到让皇上觉得是他的那番话起作用了,末了还吻了吻我的脸,笑道:「真乖。」

  醒来的时候,已经日上三竿,皇上已经去上朝了。我吩咐彩莲帮我梳洗,更衣,上妆,然后用早膳。

  「这是什么?」梳完发髻,我眼尖地发现梳妆镜旁有一个木匣子。

  彩莲眨了眨眼,眼里仿佛被点亮了一束光:「不会是皇上留下的吧?」

  虽然嘴上说着「不可能」,但我还是满心欢喜地接过来,打开了一条缝隙,又盖上。

  面对彩莲不解的眼神,我转了转眼珠,假意娇羞地说:「你先下去吧,我自己上妆,没唤你就不必来了。」说着,我轻柔地抚了抚木匣子。

  彩莲立刻露出心领神会的眼神,点点头就笑着跑下去了。

  年纪小就是好……好骗。

  打开了木匣子,我看见一个华美的木梳……和底下压着的一张纸。这种纸是我被封皇后那日,皇上赏给我爹的,上面的标识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人会有。

  我当然不会傻到觉得是皇上赏赐的时候不小心落下的。

  摊开了纸,纸上清楚明白地写着——

  三日后,到上林苑,找凌才人陪你一起。

  字迹清秀隽逸,一看就知道是女子的字。是谁给我的字条?她想告诉我什么?

  我该相信她吗?

  梳妆完毕以后,我唤来了彩莲,和她说想要去灵秀宫走走。她做事麻利,很快为我准备好了轿辇和仪仗。虽然我打心底觉得只是去其他嫔妃宫里聊天犯不着这样。

  到了灵秀宫,意外地发现今日只有唐妃在。

  「齐妃被唤了侍寝,在宫里梳洗着呢,哪有时间来找我?」唐妃撇了撇嘴,一脸不屑,「看她那嚣张样儿,这么久就被唤了一次。」

  原来是第一次侍寝,难怪那么兴奋了。

  我放下手中的茶杯,轻浅地笑道:「你说这皇上也奇怪,惠贵妃有孕,不去陪着人家,倒是来唤齐妃侍寝了。」

  「娘娘,你看后宫佳丽三千,不过就是为皇上绵延子嗣而来,惠贵妃任务完成了,自然就不去陪着她了。」

  亏她能把这么荒谬绝伦的话说得这么理直气壮,我都觉得好像有点道理了。但是,他看她温柔中带着怜惜的目光,日夜的陪伴,悉心的嘱咐,对我的警告……桩桩件件,怎么可能不是爱呢?我摇摇头,并没有认同她的话。

  看着她一脸忿忿不平的模样,心里已经暗暗有了猜测,但为了谨慎起见,我还是问了一句:「上次见你的木梳挺好看的,可以再给我看看吗?」

  她走进内室拿出木梳,递到我手上,全程一气呵成流畅连贯,没有任何停顿和不自然。

  明显不是她。

  走出灵秀宫,我转头便去了齐妃的瑶华宫。

  一路上我都在万分紧张和兴奋不已的复杂心情中度过,不停地拿着手帕擦着汗。没想到,爹居然给我派了眼线,和我沟通,就是不知道她这句话意欲何为……

  我几乎是跳下轿子,冲进瑶华宫的。

  没想到,还没进门,便看见瑶华宫的宫女在外跪成一片。见我前来,居然连头也不抬,隐隐约约可以看见脸微微地泛红……

  「你们……」我正要开口问。

  其中一个宫女立刻怯生生地答道:「皇后娘娘,齐妃娘娘在里面上妆,嫌弃奴婢画得不好看,不让奴婢进屋。」

  我定睛细看,才发现她们的脸似乎都有些红肿,应该是被打的……看不出来齐妃平时竟然如此嚣张跋扈,平日里都挺安分的呀……

  不行,我得亲自去看看。

  刚进屋内,便听见凌厉的叫喊:「不是说本宫没化完妆之前,谁能不准进吗——」

  转头看见是我,她立马噤了声,换上一副娇羞又略带骄傲的神情。

  「皇后娘娘,快看,妾的妆如何?有没有惊为天人?」

  我正想开口:「木梳……」

  「对!梳子!」她连珠炮似地开口,「皇后娘娘,妾找了整个瑶华宫,才发现三把木梳!真的是太气人了!害得妾本来想梳一个百合髻,都不好上手了!」

  虽然有急事,我还是忍不住纳闷道:「三把不够吗?」

  「当然不够!」

  随即,她用了整整半个时辰给我科普了百合髻的五十六种梳法,以及每一步需要怎么去运用木梳,要戴什么首饰显得焕丽而不庸俗,还有眉眼处要用什么黛色才能衬出发髻的精巧……

  坐到了回宫的轿辇上,我觉得自己已经筋疲力尽,只想好好回去睡一觉。

  至于那张纸条……就等三天后的晚上自行揭晓吧,我爹总不至于要害我吧。

  三日后的晚上,我穿了一身便装,要多朴素有多朴素,连平日里常戴的首饰都一一摘掉了。毕竟是私下会见眼线,还是不要引人注目得好。

  去到偏殿的时候,凌才人也打扮完了。她的着装向来素雅清淡,一如她这个人,安分守己,不管他人瓦上霜。虽然不太懂爹派来的传话筒为什么要让我带凌才人一起去,但是感觉她不太爱管闲事,即使知道了,应该也会守口如瓶吧?

  「娘娘唤妾去上林苑真的只为赏月吗?」她突然问道。

  「嗯,不愿去吗?」

  莫非,传话筒让我带凌才人,另有用意?

  正盘算着,却听见她转身对身边的宫女说:「素宛,去把我的纸笔拿来!皇后娘娘今日的着装寥寥几笔就能形似八分,真是难得的好机会!」

  居然是为了画画吗!

  一路走到了上林苑,随意寻了一处石凳坐下,此处没有高大的树木遮挡,可以清晰地瞧见皎皎空中孤月轮。虽然比不上正月十五的月光,却也有一番别样的清冷滋味。

  凌才人坐在我身前,摆好了纸笔,开始画起来,神情严肃认真。从我这个角度看不像是个十六岁少女,倒像是三十岁左右的画师。

  看了她一会儿,我开始左顾右盼,虽然嘴上说是为了赏月,但是心里没有忘记自己是来找人的。只是上林苑依旧是万籁俱寂,只有轻微的风声,鸟儿的啼鸣,伴着一些细细碎碎的杂音,再无其他。

  真是奇了怪了。一直到了戌时三刻,除了一些宫人路过,其他渺无人影。百无聊赖之下,我只好看着凌才人画画,她的右手敏捷而快速,真的只用寥寥几笔便画出了我的衣裳,看来下次要穿多一点,这样的确太简朴了。

  待她终于画完,心满意足地和我提出想要回宫时,我才发现自己来这里真的就在浪费时间——下个月宫人的月钱打点好了吗?最近要举行的宴会准备好了吗?各宫娘娘的俸禄算完了吗?我居然在这里看了一整晚凌才人画画!

  躺在床上,我久久地陷入了疑惑当中,难道那张纸是假冒伪劣的?还是我遗漏了什么?

 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睡前太过思虑,睡眠一向很好的我那晚竟然做了一个梦。

  梦里,我登上了月,化作一只白兔在酿桂花酒……等到桂花的香气终于散发出来的时候,我想尝一口桂花酒的味道,刚舀起来一勺,突然一阵晃动,酒洒了。

  我不甘心,又舀起来一勺,突然又一阵晃动,一勺酒洒得一干二净。

  一次,两次,三次……直到第五次的时候,我终于忍不住了,崩溃地大喊道:「别晃了!别晃了——」

  「娘娘,娘娘,快醒醒!」

  没想到喊完以后,晃动得更加厉害了。我一不小心没站稳,直接从月上摔了下去,紧张刺激害怕猛地抓住了我的心,我边尖叫着边挥舞着手……所有的意识在这一刻终于回到了现实。

  蓦地睁开眼,看见彩莲焦急的脸。

  骂人的话就在嘴边,她却抢先一步开口了——

  「娘娘,不好了!快起来!」

  「怎么了怎么了,」我烦躁得很,「福宁宫走水了吗?」

  「比这个还要严重!」她拉下被子,将事先准备好的衣裳都放在了床上,「娘娘先换好衣裳,奴婢等下与你细说!」

  等我梳洗完毕,终于可以出门见人以后,她也终于舍得开口——「贵妃娘娘,小产了。」

  什么?

  来不及与她多说,我连忙往外走去。这才多久,怎么就小产了!

  坐在轿辇上,经过了各种宫殿,全都是紧闭着门的,连宫人都少了许多。我表面上无所事事,其实脑海里在想着各种可能性——

  难道是因为她最近脾气暴躁,和谁吵架,一气之下没了?

  或许是之前树敌太多,然后被谁害了?

  还是太医院混进来一个庸医,拿错了药方子?

  也有可能是因为最近皇上天天找齐妃侍寝,所以惹得她心生郁结?对,一定是这样!

  思来想去只有这个原因最有可能,还未求证便在心里扎了根,因此在兴庆宫看到皇上的时候,我差点就翻白眼了——演得一往情深,自她有孕以来晚上都没去陪人家,你也好意思难过?

  皇上不知道我的心思,坐在床边轻声哄着痛哭流涕的惠贵妃。

  只见惠贵妃抽抽搭搭地说:「妾的孩儿,还未……见过皇上,还未来得及……喊妾一声母妃……」

  「爱妃别伤心了,孩子可以再有,身子坏了朕会放心不下的。」

  ——皇上,敢情这孩子只是惠贵妃的不是你的?孩子没了你不难受?怎么只有你的爱妃身子坏了你才难受呢?

  我差点就脱口而出了,还好爹娘多年以来的训诫谨记在心,没有一时冲动。

  「妾参见皇上。」

  我故意说得很大声,免得他俩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,注意不到我。

  「皇后娘娘,你要为妾做主啊!」惠贵妃刚停下哭泣,便喊得撕心裂肺,「宫里怎么会有人养猫呢!」

  伶牙俐齿的我一时间陷入了沉默,说实在的,我想不出为什么不能养猫。

  「皇后,这宫里有人养猫,还在昨晚冲撞了歆歆,导致她小产,事关皇嗣,不可轻视,此事必要追究到底!」皇上也开口了,直接给我下了命令。

  「皇上,」我可不想贸然接下这种活,「为什么那只猫要冲撞惠贵妃?可有原因?」

  皇上没有说话,只是把目光投向了惠贵妃。

  「皇上明鉴……妾,只是,只是拿着糕点逗了一下那只畜生,谁知,它突然发了狂,直接扑上来……妾真的,真的什么都不懂啊!」

  她说着,直接扑进了皇上的怀里,皇上顺势拢住了她,轻轻地拍着她的背,柔声细语地哄着……

  不是,你们可不可以不要这样,考虑过查案人的心情了吗?

  我愤愤地想着。皇上却没有给我开口的机会,直接大剌剌地挥了挥手,说了句让我尽快查明原因,便以不要打扰惠贵妃休息为由赶我出去了。

  走出兴庆宫,门外依旧没有几个宫人,不像当初得知惠贵妃有孕,全部都来送礼,此时大家避嫌还来不及。果真是世风日下,人心不古。

  一旁的彩莲低声问我接下来该怎么办。

  怎么办?当事人一句话都说不清楚,我能怎么办,我也很绝望啊!

  正想上轿辇,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喊声——

  「皇后娘娘!等等!」

  我回过身,发现竟然是吕才人。

  她跑得急,额边已经微微发了汗,小脸红扑扑的,到了我面前,先行了个礼,才与我娓娓道来昨晚的事。

  原来,那只猫本来趴在兴庆宫门口休息,惠贵妃玩心大发,拿了几块糕点去逗它,没想到猫高冷傲娇,根本不想搭理惠贵妃。

  玩久了,猫便起身往其他地方跑去。惠贵妃估计也是闲得无聊,竟然就追上去了。

  再之后,吕才人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,只是惠贵妃身边的宫人来告诉她,惠贵妃被猫冲撞,腹疼不止,估计很快要回兴庆宫,让她帮忙。她连忙跟着那名宫人出去了,到了惠贵妃晕过去的地方,的确是看见地上一大摊血迹,惠贵妃躺在轿辇上不省人事。

  惠贵妃的脸色苍白,满脸都是泪,估计是真的疼,表情还很狰狞。

  「然后,宫人喊来太医,太医说,贵妃娘娘的胎怕是保不住了。」

  我沉吟良久,问道:「你赶到那个地方,可有见到什么可疑的人?」

  「只有兴庆宫的宫人。」

  那就奇怪了。

  正思索着,她突然想到了什么,惊呼道:「啊,妾记得,娘娘,那只猫……好像是从瑶华宫那边来的……」

  瑶华宫?见我变了脸色,吕才人连忙捂住嘴,又摆了摆手,「昨晚昏暗,许是妾记错了!」

  说完,她慌张地说了一声「妾告辞」,往回跑去。

  瑶华宫的齐妃近日风头正盛,连宫人也变得趾高气昂了起来。刚进门,便听见掌事姑姑在训斥内侍省的下人,大概就是给的布料不如前一次的好,还有冰水不如前几天多。

  这天气是炎热了点,但妃位的冰水不至于热死人吧?我咳了两声,他们才注意到我,连忙蹲下身子行礼。

  「齐妃呢?」我不悦地问道。

  「回皇后娘娘,齐妃娘娘在内宫休息下了。」掌事姑姑低着头道,把「休息」两个字咬得特别重。

  我冷了语气,「本宫有急事,去唤你们娘娘准备好。」然后往里面走去。

  过了不到一刻钟,已经休息下的齐妃身着水袖白裙,妆容精致地站在我面前,看上去还有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。

  惠贵妃的装扮一向明艳,难道皇上最近改性了?喜欢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子了?

  我叹了口气,示意她坐下,严肃地问道:「兴庆宫出了事,你应该也知晓吧?」

  她毫不避讳地点点头。

  「昨晚你身在何处?」

  「回娘娘,妾一直在福宁宫陪着皇上。」她又露出了娇羞的表情,与惠贵妃提到皇上的时候一模一样。

  「听说你宫里养了只猫?」我不想再和她绕弯子,直接问道,「养在哪呢?」

  她瞪大了双眼,一下子变得慌张失措,「娘娘是听谁说的?」

  我感觉自己离真相越来越近了,连忙唤兴庆宫的宫人把猫带上来,别拖延。

  三分钟后。

  「娘娘,妾不过是想要祈福,所以摆了一只招财猫……宫里是不能放招财猫吗?」齐妃弱弱地问道。

  我看着眼前傻笑的「猫」,一股莫名的火气从心底冒上来:「本宫问的当然是会动的猫!」

  于是齐妃冲上前去,摆了摆它的手,竟然真的开始摇晃起来……

  我一气之下拂袖而去,当然没忘了把内侍省的人带走。那个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,兴冲冲地跟了上来。

  「齐妃宫里确定没有养猫?」我心存怀疑地低声问道。

  「这个,咱家没发现,倘若娘娘需要,倒是可以帮忙留意一下。」他挺会说话的,想来不会是个低等的职位。于是我让彩莲多给了他一些赏赐,他接过去的时候笑得颤颤巍巍的。

  回到宫里的时候已经接近午时,我让宫人赶紧布膳食,今天第一顿还没吃上,我感觉自己已经快虚脱了。

  趁彩莲出门的时候,我走到床旁,想找出那个盒子,翻了几下,却发现枕头下压了一张纸。同样的标识,同样的纸质,只是不在盒子里。

  我诧异地打开来看——

  滑胎之事可寻齐太医。

  又是簪花小楷,同样的字迹。难道是爹的眼线发现了什么,特意来给我的提示?被她这么一提示,我才想起来,齐太医照顾惠贵妃安胎,如果出了什么问题,真的应该去问问。

  可是,他一定会告诉我实话吗?

  想起刚刚去瑶华宫一事,我觉得还是不能这么冒失。

  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好几日,连皇帝送来后宫的赏赐我都不知道怎么分配了,一宫的赏赐我算了七次,算出七个不同的答案。实在忍不住了,我正想掀桌,彩莲突然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。

  「福宁宫走水了?」我面无表情地问道。

  「不是,凌才人病了!」她满眼焦灼,「刚刚她坐在院中画画,不知怎的就晕过去了。」

  「快请太医啊!」我转念一想,又喊道,「齐太医!齐太医医术最好!」

  她这才出去吩咐宫人。

  齐太医给躺在床上的凌才人把了把脉,发现只是中暍,在宫里休息几日就好了。我又让彩莲把自己宫里的冰块搬来这里,让温度尽快降下来。

  齐太医开完药以后,我将他拉到一边,问他近来惠贵妃身子如何。他回答得中规中矩,依旧是那些陈词,什么只要好好调养就能恢复之类的话,我感觉自己都能当个太医了。

  「齐太医,本宫知道你医术高明,曾经帮助先皇后诞下皇子,可是这惠贵妃……」

  我换上了责怪的语气。

  「皇后娘娘,这真的不能怪微臣,惠贵妃有孕不足三月,本就不稳,又不慎受到冲撞,这个属实是世事难料啊!」他一听便急了。

  「话虽如此,可是这猫为何要撞惠贵妃?对此你可有想法?」

  「这……」

  他迟疑了一下,告诉我的确有些气味可以吸引猫,也有些气味可以使猫烦躁。我以为又抓到了一条线索,心里大喜,紧紧地盯着齐太医。只见他不紧不慢地举了几个例子,柑橘香,薄荷香,葱味,蒜味……

  不是,谁宫里不能有点这样的香气?这范围也太广了吧?

  他低声说:「娘娘,这整个皇宫,要属香味最多的,你仔细想想是哪处……」

  未央宫花香浓,灵秀宫的唐妃平日里喜爱制香,香味也多。

  可是,怎么又和唐妃扯上关系了?

  一个既没有恩宠,也没有被惠贵妃针对过的妃嫔,平时安安静静的,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惹事的人……

  回到主殿不久,我正想让彩莲布膳,外头突然跑进来一个宫人,说皇上今日唤我去侍寝。我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,再三确认以后,觉得自己对皇上的认知又高了一个层次。

  惠贵妃有孕,四处找嫔妃侍寝;惠贵妃小产还不足一月,四处找嫔妃侍寝。

  罢了罢了,为了绵延子嗣,理解一下。

  于是我整装待发,到了福宁宫,只见皇帝坐在位子上批奏折,见到我来头也不抬。我刚说了声「妾参见皇上」,他便做了个手势让我坐一边去,别烦他。

  早知道不来这么早了……本想着皇帝的伙食好些,急急忙忙地赶来,没想到他似乎已经用完膳了……我捂着肚子坐在一边,心里已经问候了皇帝太后以及各位列祖列宗一千零一遍。

  「谦谦,」他突然开口,「前几日拜托你去查惠贵妃的事,朕这边有了进展。」

  「真相大白了?」我连忙竖起耳朵,往皇帝跟前凑去。

  「那倒没有——」他抬起头看着我,眸子越发幽深,「但是岚儿昨日告诉朕,她隐隐约约记得,自己是在未央宫门口听到了一个声音,然后才被猫撞的……」

  怎么可能!我激动得差点就要拍桌而起,被他按住了。

  「朕也以为不可能,」他继续说,「在你宫门口发生这么大一件事,动静不会小,为何你第二日才知道这事。」

  我坐了回去,抿了抿唇,「妾那晚,和凌才人去了上林苑赏月……」

  「此话当真?」他的脸色流露出惊喜的神色,「朕知道,谦谦一向贤德,怎么可能做出来这种事。」

  啊,不是,我……

  难道我没有去上林苑,嫌疑最大的就是我了吗?这事是猫做的,不应该是猫的主人吗?

  我是这么想的,也就这么问出口了。

  皇上眯起了双眼:「猫是母后的。」

  难怪,后来再没有听到惠贵妃哭诉为什么宫里可以养猫这件事了……

  只是,怎么会在未央宫,难道有人想陷害我?不应该啊,我平日里对她们还不够好吗?害我不就是惠贵妃最有可能成为皇后了吗?惠贵妃不是更会欺负人吗?

  不对,有人用声音唤猫不是很正常吗?说不定是太后身边的宫人。难道这就是一起意外吗?

  我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不够用了……

  我做错事了,别问怎么回事,问就是惹到皇上了。前一晚还情意绵绵,耳鬓厮磨,第二日刚醒,睡眼朦胧的,皇上就下旨命我禁足未央宫,一月内不得外出。

  彩莲纳闷得不行,梳发时在问为什么,上妆在问为什么,就连替我布早膳的时候,还要问为什么,毕竟我这又不是第一次侍寝了。

  我忍无可忍,只好让她去院子里面壁思过。

  皇上不许我出去,也不许其他嫔妃来看望我,一开始我还自得其乐。直到一连五日还是这样,我终于忍不住了,策划了出逃大计。

  「彩莲,你站在这里,扶好它们,要是有人来就喊我,懂吗?」

  我耐心地叮嘱着,看着她一脸苦闷的模样,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。

  然后,一层层爬上叠在一起的凳子,直到踩到最高处,我往前倒去,趴在了墙头,四处张望。

  嗯,一个人都没有,真不错。

  得意之余,我不忘回头看了一眼,嗯,没有人发现这里,毕竟比较偏僻,杂草都长到了半人高。接着又往下望去,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,这高度好像有点……

  「娘娘,我们还是下来吧。」彩莲在下面大声喊道。

  「放心好了,不会有事的。」我连忙说。

  清净诚可贵,安全价更高。若为自由故,两者皆可抛。

  我攀上了墙头,眼一闭,正想松手往下跳,突然一声厉喝传来——

  「谦谦!」

  猝不及防地,我被这声音吓得失去了平衡,直愣愣摔了下去,却正好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中,花草香夹杂着醇厚的檀木香扑鼻而来,我下意识地闭上了眼。

  然后,掉在了地上。

  「疼!」我眼泪差点都出来了。

  「现在知道疼了,刚刚还想跳下来?」

  我抬起头,正对上一张横眉怒目的脸。许是看我泪眼汪汪的,他叹了口气,收了怒气,蹲下身,伸手想将我扶起来。

  「你还好意思说!要不是你把我关在未央宫,我至于这样吗?真是假惺惺。」我打掉他伸过来的手,气急败坏之下脱口而出。

  一秒。两秒。三秒。空气静默。

  我微微抬起头,害怕与惊讶同时在心里晃荡着。

  但皇上没有生气,也没有意外,而是流露出了一丝无奈的神色,看了我好一会儿,才缓缓地说道:「阖宫上下,也只有你敢这样与朕说话了。」

  什么意思?要治我一个大不敬之罪?还是又要罚俸禄了?

  想到这里,我往后退了一点,警惕地望着他,欲言又止。

  此时,他的贴身侍卫突然出现,喊了他一声,似乎是有事情要向他禀报。他面无表情地起身,离开了。

 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,回想起刚刚他的表情与话语,不知为什么,总觉得他……不像平日那样专横武断,倒有点书生不得志的哀怨?

  不对,我在想什么?那可是天子!

  我摇摇头,想要甩开这些无谓的想法。

  「阿嚏——」一阵异香袭来,忍不住打了个喷嚏,我摸了摸鼻子,心里难受。

  一摊粉末从鼻子上掉落。

  这是什么?我捻起一点,仔细闻了闻,皱起了眉头,这味道……有点刺激。

  不会是唐妃又开始制新的香粉,路过未央宫的时候不小心落下了吧?她的品味最近真是越来越奇怪了,要是来日宫里都是这个气味,我还活得下去?

  嗯,反正他刚刚也没有斥责我私自跑出来,我还是去一趟灵秀宫吧。说做就做,我立刻起身,往灵秀宫走去。其实未央宫和灵秀宫距离不远,每次准备轿辇和仪仗的时间都足够走一个来回了。

  彼时,唐妃正在和宫里封的两个御女聊天,笑得格外欢畅,自从宫里多了人,她就不爱出去,再加上齐妃承宠,就更懒了。

  见我来了,她连忙从中间退下来,行了礼之后坐在一边,似乎还余兴未了:「娘娘,你不知道,刚刚文御女和我说了一件事好有趣的事……」

  我立马制止了她,「先别说,本宫问你,你最近又在研制什么香粉?」

  闻言,她眨了眨眼,吩咐身旁的宫人呈了上来,托盘里有红黄蓝三种颜色,气味浓郁,但是不刺激。

  「娘娘,这是妾的最新作品,」她一一介绍着,「红色取自迎春花,黄色取自黄刺玫,蓝色取自蓝蝴蝶,妾以为,香粉不仅是愉悦人的心情,还可以吸引他人注意,使他人激情澎湃……」

  「可是这只是花香啊……」我忍不住打断。

  「所以,妾加入了一种东西……」她本来想卖个关子,见我眯起了眼,又连忙接下去,「麻黄!本来妾向齐太医要,他说什么都不给,没想到半月前,他突然送来了灵秀宫,才让妾炼成了这个药。」

  说完,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,变了脸色——她总是很习惯把心情写在脸上——凑过来低声说:「娘娘,齐太医说中药不能随便乱拿,妾答应了不说他才给的,你千万别在他面前说漏嘴了!」

  唐妃一向很相信我,只是我没想到,能这么信任我。如果中药少了出什么事,第一个罚她的就是我,她居然就这么大剌剌地告诉我了。

  虽然她做这种香粉估计是为了争宠。

  罢了罢了,她这样也好,大不了我多看着她一点,避免被人欺负了。

  边无奈叹气边走出了灵秀宫,正想唤彩莲,才发现她不在身边。

  难道是我年纪大了,最近老爱忘事儿……我总觉得,自己好像有什么事忘了……宫里发生的事太多了,比当初在东宫多太多了。

  惠贵妃有孕,逗猫,追猫到追到未央宫门口,被冲撞,胎儿没保住。查猫,是太后的,查声音,来自未央宫。

  还好那天晚上我出门了,不然麻烦就大了。

  可是,我为什么要出门?因为赏月,因为看见了纸条,以为是爹的眼线……

  纸条?眼线?

  对,后来还有一张纸条,写了齐太医。但是我去问齐太医,根本没有得出什么有用的信息……

  难道这张纸条是想给我什么暗示?他会写没用的东西给我吗?

  难道……

  我感觉自己的心脏在激烈而急促地跳动着,仿佛有什么快要呼之欲出。深吸一口气,我转身向太医院走去。

  齐太医是太医院最为德高望重的太医,他会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吗?

  即使我站到了太医院门口,还是不禁开始自我怀疑。但是我还是让他们给我开门,走了进去,门口的守卫告诉我,今日只有齐太医一人值班,我心想那正好。

  一个深蓝色的背影,几乎完全凋零的头发,嘴里念念有词,似乎在写着什么,而在他的旁边,有几页被撕下来的纸。我伫立良久,还是忍不住喊了一声:「齐太医,今日挺忙的啊?」

  他停下了手,转身向我作揖道:「微臣参见娘娘,娘娘今日怎么来太医院了?」

  我没看他,而是看向桌子上散落的纸:「那些是什么?」

  「都是些无用的药方,微臣正想扔掉……」

  说时迟那时快,他的话音刚落,我便冲上去抓住那些纸,刚看向他,突然闻到一股奇怪的香味,猝不及防之下我猛吸了一口,而后只感觉脑子晕乎乎的。

  「娘娘,娘娘,没事吧?」

  失去意识之前,只听见这么一句话。

  再次醒来,已经是天色昏暗。

  皇上一脸严肃地看着我,直到我醒来,他的表情才柔和了下来,眼里似乎还有一丝担忧?他是在担心我吗?

  我顿时觉得委屈起来,可怜巴巴地喊道:「皇上……」

  「谦谦。」这声喊得轻柔,正当我眼泪都快掉下来时,他立马接下去说,「一件事查都查不清楚,惯会给朕添麻烦。」

  我气得想打他,奈何全身无力,只好不满地瞪着他,想要把他心口瞪出两个洞,好看看他的心是什么做的。

  「好了好了,别恼了。」他摸摸我的头,哄稚子一般,「告诉朕,事情可有进展?」

  我这才想起来刚刚的推理,连忙和盘托出——

  惠贵妃有孕,比以往更加盛气凌人,惹恼了许多人,其中就包括了齐妃。

  齐妃在惠贵妃有孕之后得宠,引起了惠贵妃的不满,于是两人针尖对麦芒就闹了矛盾。这时,齐太医作为齐妃的老乡,决定给惠贵妃一点教训。

  齐太医利用唐妃研制会让人兴奋的香粉一事,给她送去了原料,麻黄。这样的话,即使被发现了香粉,也可以把罪过推到唐妃身上。

  然后,趁太后的猫出来乱逛之时,不知用什么方法,让猫吸引了惠贵妃的注意,又引她到未央宫门口,表面上是用声音刺激猫,但这只是个假象,为了嫁祸给未央宫里的人,也就是我而挖出来的陷阱,实际上是为了掩盖香气刺激给猫行为反常这个事实。

  然后,猫闻到香味变得烦躁,便冲向惠贵妃,力度没控制好,滑胎。

  「这就是真相。」我自信满满地说,「是不是很合理?」

  无视我骄傲的神情,他却毫不犹豫地摇摇头。

  「如果这就是真相,那么,你怎么保证惠贵妃一定会跟着猫呢?如果没有跟上去,之前的策划不就白费了吗?而且,齐太医帮助惠贵妃保胎,真的想下手,需要这么麻烦吗?」他抚了抚我的脸,「谦谦,你还是太纯良了。」

  话音刚落,他便冷了脸色,负手往外走去。门开了,一个侍卫走进来,向他作揖道:「皇上,齐太医已经在外等候了。」

  我用被子盖住了半张脸,偷偷往外看去。

  只见皇上侧过身,大声说:「皇后,你在里面听着,所谓的真相。」

  我瞪大了眼睛,想起来,却发现还是使不上劲。可恶,我晕过去那会儿,发生了什么!

  透过浅色的帘布,隐隐约约可以看见皇上和身边的侍卫,但是看不见齐太医的身影。也许是皇上的话提醒了齐太医,他的声音挺大的,我听得一清二楚。

  通过他的话,我终于能捋清楚事情的真相。

  惠贵妃宠冠六宫,让她越来越骄傲的同时,也越来越恼火和疑惑,为什么自己没有一子半女。于是在某一个下午,她唤来了齐太医,得到的结果是身体并不大碍,可能只是时候未到。

  她却不满足,问齐太医有没有办法让自己易孕。齐太医只是摇摇头。

  惠贵妃不信。在知道了齐妃和齐太医是同乡以后,便唤来了齐妃,答应她,只要她能让齐太医想出法子,自己便在皇上面前多说说她的好话,劝皇上去看她。

  毕竟这六宫里明眼人都知道,惠贵妃在皇上心目中的分量远远重于皇后。

  终于,齐妃搞来了这个方子,让惠贵妃喝了下去。

  但惠贵妃还是一直没有怀上,给齐妃施压。齐太医没有办法,只好换了药方,让惠贵妃以为自己怀上了。

  那之后,也正如惠贵妃所言,皇上开始去齐妃宫里。

  惠贵妃也不是好糊弄的,有几日忘记喝齐太医送来的药,自己居然来葵水了。她召来齐太医,告诉他,如果不想死,就帮她守着这个秘密,顺便帮她做一些事。

  齐太医无路可退,答应了。

  他们商量了一个计划。首先由齐太医送一些麻黄到唐妃去,让唐妃练成所谓的香粉。然后惠贵妃身边的贴身宫女崔月去吸引太后的猫,那只猫不怕生而且好动,用一些小鱼干就引来了。只要猫来到了兴庆宫,被兴庆宫宫人看见,惠贵妃不需要跟着猫,也可以无中生有,反正谁也不知道猫去了哪里。

  到了未央宫门口,惠贵妃撒下刺激性气味的香粉,布置了现场,服下齐太医给的药,顿觉腹痛难忍,几欲晕倒……于是其他宫人唤来了吕才人,她便有了证人。

  到时候只要和皇上说是在未央宫门口受了惊,既可以瞒住之前假孕争宠的事,又可以嫁祸给皇后,还可以让皇上更加心疼她,一石三鸟。

  之后,齐太医想要毁了这几月的药方,换上新的,然后以年事已高为由辞官回乡。谁知,还没处理完,就被我发现了。

  于是,他拿出随身携带的迷药,撒向我,让我晕了过去。他本来想唤我的宫人来,就说我身子虚弱晕了过去,没想到刚到门口,便看见了皇上。

  他自知逃不过,只好坦白从宽。

  皇上处罚了齐太医,隔着帘布我看不见他的表情,但我能想到一定好不到哪里去……

  来这宫里,也有几年了。

  我看着他从太子变成了皇帝,一步步从稚嫩到成熟,从青涩到痴情。而今,惠贵妃已经宠冠六宫,甚至连妃嫔都喜欢往她那边靠去。

  此时的我却犯了难,我这个不受宠的皇后,处罚宠妃,该怎么办?

  正急切地想着,皇上已经来到了我的面前,表情凝重:「你都听到了。」

  这个惠贵妃,都已经这样了,还为了皇嗣使出这种手段,让我难做。

  「皇上,恕妾直言,惠贵妃必须要罚……」见他的眉头紧蹙,我连忙接下去说,「但是妾以为,卢妹妹是初犯,罚她一年俸禄,禁足兴庆宫半年以警示后宫如何?」

  「你说给朕听的,还是你心里当真这样想?」他说,「明日,你去禀报母后,将这次的前因后果说清楚,顺便说说你这个处罚,不要提到朕。」

  面对我疑惑的表情,他无奈地摇摇头,「难道你要让母后知道,你身为一个皇后,后宫之事还要朕来查?」

  说完,他起身拂袖而去。

  不是,他在说什么,我怎么听不懂?这不是我查的吗?他不过是最后一刻抓住了齐太医,知道了这一切,如果没跟着我,他还不知道要抓齐太医呢!

  第二日来到永安宫,见到了座上的太后,我坐着讲完了事情的所有,才舒一口气。

  平心而论,我是有点怕太后的。我和她第一次见面时,皇上还是太子,太后还是皇后,千秋节来临,爹带我来了宫里,让我为皇后作一首诗。

  这个当然难不倒我,只是在作完以后,我主动请缨要当场作画,然后将皇上和……一名女子画在了一起。

  众人都说是帝后,她执意不承认那是她,我也无话可说,因为画的本来就不是她。自宴会开始,皇上眼睛就死死地盯着一位大臣的妻,被我发现了,我便将他们画在了一起,想要提醒一下皇后注意这事儿。

  但是皇后只注意到我画的不是她,没注意到我画的是谁,虽然面上赔着笑收下了画,但太子说那画最后被烧了。

  我相信自那以后她就不喜欢我,对于太子选我做太子妃这件事,她肯定非常不满。但是太子铁了心不娶我的长姐,朝中又无更好的人选,只好答应下来。

  平日里我除了请安都尽量避着她,还好后宫一向安宁没出过什么事,这次出了这事,不说也得说。惠贵妃,你惯会给我惹麻烦!

  她保持着严肃的神情,冷声说:「惹出这么大的事,只是让她禁足,还怎么震慑后宫?她下次若是变本加厉,直接谋害皇嗣怎么办?」

  我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,大声说:「相信妾罚她以后,她就不敢了。」

  太后娘娘,你还不了解你儿子吗?再罚重一点,我怕皇上罚我。

  没想到她重重地拍了一下座椅,吓得我差点想跪下来。只见她柳眉倒竖,厉声喝道:「皇后,人家嫔妃都知道要有个孩子,你倒是毫不在意?你是真傻还是假傻?现在她敢假孕,敢嫁祸于你,你就不怕她来日不让你诞下皇嗣?依吾看,必须重罚,褫夺封号,降为妃位,罚一年俸禄,禁足兴庆宫至少半年以上。」

  「你若不愿罚,便把皇帝喊来,看他敢对这事有什么意见!」

  一边是太后,一边是皇帝。

  我仔细想了想,还是决定听太后的。

  毕竟皇上对我本来就不好,他也没说惠贵妃出事会怎么罚我,大不了之后再去请罪道歉……当然,最大的原因,还是我也恨死惠贵妃了,平日里究竟是哪里招惹她了,至于这么害我!

  晚上,我主动去了福宁宫,和皇上说了这事,他却仿佛早已预料一般,面无表情地点点头:「按母后所说的做吧。」

  我叹了口气,驱散了下人,坐到他旁边,帮他研墨。

  「皇上会不会怪我,让你心爱的人受罪了?」

  「会,但还好,她完好无事。」

  「那就好,我还担心皇上会一气之下处罚我。」

  「倘若你乖乖听朕的话,便不会伤害到朕心爱的女子。」

  听话?他是指我禁足那件事吗?

  禁足了,自然发现不了齐太医,惠贵妃的事情也不会东窗事发。唉,我有什么办法,又要管理后宫,又要讨皇上欢心。

  我噘着嘴没说话。

  倏忽间,我又想起来一件事。

  「皇上为何会跟着我去了太医院?」

  「你一心想着破案,倘若齐太医真是凶手,你必定有危险,朕让听云跟着你,自然也就知道了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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